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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大同律法》规定,凡同姓为婚者以奸罪论,各杖六十徒二年,判离异。心潮翻涌懊恼不已的顾衡站在一处飘忽不定的纸旗边上,满心酸楚地想也许我做错了,不该选童士贲这个奸猾的两面小人做妹婿,但是我这辈子……也只能做你的兄长。

还没自艾自怜完,他就骇然看见那个傻丫头干净利落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顾换了一件颜色素雅的褙子,将棺盖掀开半边后一脚跨入,然后小心地蜷缩在边上。顾衡肝胆俱裂地冲过去,却只来得及听见棺盖咔嗒一声牢实地重合在一处。

大雨倾盆时只听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兄长,我心里很欢喜……”

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山坡上有今年新生的小树挺着细弱的枝干,在风雨肆意蹂~躏过后只剩寥落的几片树叶。顾衡左右摇晃跪倒在黄杨棺木前,他赤着一双手刨了整整一夜,却没有将沉重的棺盖挪动一分。

他狼狈坐在泥泞湿地上,只觉人生无望滑稽可笑莫过于此。

天渐渐亮了,有昨日帮忙的村民顶着蓑衣扛着锄头过来查看。

看棺木已然合好,村民就以为是那位出手丰厚的女客见大雨突至,忍受不了亲人遭受风吹雨淋就自己动的手。几个乡人倒也朴实忠厚,虽然没看见人,但觉得拿了主家的钱财势必要将事情办好。

简单商量之后,就拿了七寸阴阳钉开始钉棺盖。

对于这道不可或缺的程序,民间的老手艺人称之为镇钉。一般要用七根钉子,俗称子孙钉,据说这样能够使后代子孙兴旺发达。铁钉按照前三后四的顺序扎到棺材盖上,而后就要用斧头大力砸铁钉了。

哐当——哐当——哐哐当——

顾衡几乎是发疯一样徒劳地拦着那些又尖又利的子孙钉,这个东西钉下去,那丫头还有活路吗?

他跳着脚问候这些愚蠢村民的十八代祖宗,怎么没见着人都不知道四处寻寻,或把棺盖掀开查看一番也好呀?那个傻丫头给了那么多钱,这些村民就这般草草了事?

还有在棺材盖上钉这么多的钉子干什么?什么狗屁的子孙钉,他和顾瑛都没有亲生子嗣,哪里能使后代子孙兴旺发达?多半是这些愚民道听途说,生怕死去的人有未了心愿,半夜起来找活人算账吧!

村民里有特意请来会木匠活的,把六两绍的木锁心下到棺材盖上预先做好的锁窟里,而后很小心地用小凿子把两片儿锁心拔开,再把木锁楔插进去用斧头砸紧,这把锁就算安装好了,前后左右四把锁都要这样安装。

这就代表生死两界人,阳间人不能再伺候阴间的人了。

主家不在,大家伙依旧干得热火朝天。但让人非常奇怪的是眼下虽然是白昼,却黑得像用墨汁涂过。山沟沟里有昨夜积存的雨水哗哗地向下游流淌,不一会就在山脚成了一个小小的堰塞塘。

乍眼一看,就像是无底的可以吞噬一切的黑色漩涡。

有村民摸了一下发凉的后颈项,嘟囔道:“今年的秋天怎么这么邪性,好似一眨眼就冷得受不了!”世人对于神鬼之事本就惶恐,闻言皆是心头一颤加紧了手里的动作。

刚把一块红绸拉成七条分串到七根七寸子孙钉上,余人就噼里啪啦地往黄杨棺木上铲土掩埋。毕竟人多,一会就将事物办得妥妥当当。有村民扶起一旁的石碑,忽然大惊失色地发现上面竟然一片空白。

如今世道还算清平,就是乡间贫苦无依的老妇故去了,邻人也会想办法找块石头刻个姓氏和生卒。哪里会像这样,碑面上一个字都没有刻。众人面面相觑立觉得背脊发寒,越想越觉得诡异,草草完事之后一溜烟都跑远了。

顾衡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木然地看着面前突兀矗立的小坟包。

因为匆忙,坟包培得极为松散。也许过个一年半载,一阵大风大雨之后就会湮灭于周围的景致里,和这些杂乱无章的草木再无二致。那块无字石碑也会化为彻底的畿粉,再没有人记得这里曾经埋葬了谁!

他不怨这些村民,他们是拿钱办事的人。他不怨连累自己落入秋后斩的敬王,因为同样是身不由己。也不怨童士贲,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书上都如此震耳发聩地一再重申,又怨得了谁?

他悔青了肠子,最怨的是自己。

为什么要学那些假道学,拘泥于那些条条框框,竟活活逼死了顾瑛。让她这样的傻念头,一时想不开生生跟自己殉葬。明明她的所求只有卑微的一点,而自己一直装腔作势故作懵懂不知。

看她一次次地在失望中落寞,看她最后认命地穿上大红嫁衣远赴他方。看她寂然孤苦,看她掀开棺椁决意相随……

生不能同衾,死但求同穴!

曾经自以为是的为你好,却是建筑在一片流沙之上,除却华美表象后只能轰然坍塌。心似油煎的顾衡枯坐在坟包前,痴痴傻傻地望着远处的日升日落雾聚雾散。

心中的虚芜,渐成刻入骨髓的执念……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为什么不赶紧过来拘拿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引颈一刀就成了游移阴阳两界的离魂,而顾瑛却生死不见?

顾衡不惧阳光和白昼,除了不被人看见,不能拿取有份量的实物,不能说话发声,其余就与常人无异。甚至可以感受远处吹来的寒风冷冽,可以感受夜半霜冻时的刺骨冰寒。

然而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再也没有找寻到那个痴女子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看完请点一下收藏!

第五章 新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天也许是数旬过后,顾衡无所依只得四处游荡。

他曾到久负盛名的天心阁遍览群书,在一本《杂病源流》中翻到一段记载。说人有三魂七魄,得离魂症的人有两魂六魄游离于体外。夜晚行事和普通人没有两样,但是白天自己做过的事,连自己都不知道。

五脏中的肝藏魂,如因肝虚邪袭,神魂离散则可诱发神气不宁。每卧则魂魄飞扬,觉身在床而神魂离体,惊悸多魇通夕不寐。人有心肾两伤,一旦觉自己之身分而为两,他人未见而己独见之,人以为离魂之症也。

顾衡想,也许自己就是患了离魂症的野鬼,是奈何桥上被孟婆漏掉的生魂。

漫长的日子里,他去过煊赫威严的皇宫。看见了那位所谓的新皇隆安帝,样子看起来比实际的岁数要少兴一些。那人大多数的时候都在炕榻旁批阅各地呈报上来的折子,少有真正开怀大笑的模样。看来当皇帝,也并非寻常人眼中极为安逸的一件好差事。

有一日隆安帝在御书房里听政,身形巍然端坐于书案之后。眉眼低垂是一派威严肃穆,嘴角却难得噙了一抹笑意。明黄底织五彩云蝠龙袍下,泥青色的翻毛皮靴踩着一颗六叶桃儿的蹴鞠。

蹴鞠边酣睡着一个身着大红缭绫夹袄的垂髫小儿。

也许是察觉到了动静,那孩子突然就睁开了水凌凌的杏仁眼,尾端微微上挑,竟依稀与顾瑛有三分相似。忽然间就朝顾衡展颜一笑,还将蹴鞠用小手拨弄了过来。

顾衡漠然,看着那只六叶桃儿的蹴鞠扑楞着撞在墙上。

群臣散了之后,有人恭敬送上来一叠厚厚纸张装订成的册子。坐在楠木雕花槅扇下的顾衡依稀觉得有些眼熟,这好似是自己在大理寺地牢里呆了数月后留下的笔墨。

那呈送之人大礼参拜后抬起头来,竟然颇有些眼熟。一向散乱的花白头发捆扎得一丝不苟,竟是负责给自己送水送饭的牢头。顾衡哑然,什么时候这样地位卑微的人竟可以直接朝见天子了?

隆安帝笑骂,“你这个老杂碎怎么舍得从狗窝子里挪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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