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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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南门口扶梯修好了,走不了多少路,不行我找别人。”

灭了烟,啐口痰,老杜抡起袋子扛上后脊背,“二十就二十。”

岑遥通常走消防通道,纡徐有凉风。童年跟岑雪回全椒过伏,家里做几亩水田,牛犁田,发着老杜此时闷钝的喘息。“岑老板。”他朝上提了提肩,“我旁边泥瓦匠的赵小五,说你,眉目有女气,一看就是喜欢男人的。他赚的钞票都在小姐身上淌掉了,他说他有经验。”

岑遥拍掌,楼道里极响,“真是慧眼,慧眼。”

老杜一下儿似沉了心,“啊,你,真是呀?!”

“我是怎样,不是又怎样?”岑遥晃头,“你还他妈要教育我?照给我做苦工。”

“不把你岑老板怎么样。我伢说他是。在学校跟他班一个毛伢亲嘴,同学告诉了老师,老师找我跟他妈去,教育了一顿,说心思不在学习上就不对。”

老杜是增不了什么见识年纪了,这世道狂飙突进,他几乎不可能再与子女共哀乐。岑遥不害他,“好好管管不就行了?那么小,什么也不知道。”

“打了,狠狠打了。打完了,我跟他妈犯嘀咕,我伢一直乖,成绩又一直好,也不和人攀比,也孝顺,不瞎花我跟他妈血汗,为这事我骂他小畜生。岑老板,我是心里虚呀,我想,我伢错哪里了?”说着面孔折皱,几如红枣皮表,唇发乌青,像要哭泣起来。

“你看,你心里不都明白吗?”岑遥推了三楼门。

牛也力竭了,怒哞:“我就是不明白呀!这,岑老板,你说谁教他这个的?!”

岑遥也回答不了,“你当他愿意?”

该是有这么个霉。货四趟背空,款子现结,岑遥从抽屉里掏张皱瘪瘪的二十,递了才于心不忍,想着给换张新的。老杜扯过,说新的还能当五十的花?边低头将钱窸窸窣窣往荷包深处里塞。他两腋沤出隔夜的饭馊。“别急走,我给你倒杯茶。”又去摸纸杯,边想着我要不劝劝?怎么劝?我真闲,给别人当老师,呸,不同人,不同命。起身就听“咕咚”一声响,扭头见老杜歪曲着五官倒在地上。人都跟伺机似的,哗就围簇了。

救护车择近拉去市二院。

车上要插喉管,岑遥帮忙按腿,被当胸踢了一脚。进抢救室,查说是急性下壁心肌梗死,这会儿就得往手术室送。家属在蜀山区,电话过去催,说是还在公交上。医生愠怒,揪了口罩直跺脚后跟,省也不是这么省的!真拎不清!真拎不清!没辙报了警。警察医师共签了委托,岑遥去窗口垫款,不小一笔,刷卡。折腾半天老杜进了导管室。

雨一点左右朝下淋,瑶海区算蒸笼揭盖。老杜爱人在大厅跌了跤狠的,岑遥见她时,她正拿块纸巾捂着漉血的下巴,穿着世纪华联的红马甲,哭腔抖颤:“杜伟玲.....”

“进手术室了。”

女人肉墩墩,横竖放区别不大,眼皮微垂,呈传统意义上的“刁滑算计”相。这类人轻易有主张,更轻易因听信某某而变更主张,口齿时蠢时灵,很难对付,也不好防。她抓挠岑遥衣领,顺势滑跪,咧嘴嚎哭。皖中岁数四旬朝上的女人哭起来,调子通常这样一波三叠,甚至连说带唱,配起词儿来。高分贝引来周围人嘈嘈切切。

岑遥拎她,“你哭没用,要去补签个字,再叫点亲戚朋友来帮忙,准备钱。现在救你老公是最要紧的。嗯?大姐。”心里则警惕,则拜佛:你他娘的可别赖掉我垫的钱。

碰上旧友属实始料未及。这算老天打了个饱嗝,吓着你了,还涎皮涎脸道起歉。

医院禁烟,有用吗?国家还禁嫖呢,哪年不扫黄。一帘之外的大厅**空地,九华山的香炉似的,灭烟台上密匝匝倒插着烟屁股。岑遥蹲着抽,给小何去短信,托他再帮忙看会儿生意。**对过是二院食堂,正赶下午三点,馒头出第一屉,稍上岁数的白大褂哒哒踩着水洼去买,捎缸稀饭,回家不开灶了。岑遥倒霉催的被谁牛皮鞋溅了一脸水点。“操。”扥袖子揩屏,朝上怒目,“我愣——”看清是穿白衣的,省下半句骂。

白衣目光在岑遥面孔上游移,最后定准,“颜......家、遥?”

其实这人变化不大:眼镜由黑框变到文朴的细框。更消瘦,更从容,更持重,更温和,更狡黠。痘疤倒是还在。去珠三角那年听旁人说的,他那年高考分数不错,考取安医大。比之湛超,岑遥遇他不需去佯装什么。但也微微有害怕,有自厌,“徐静承?”

这样的重逢,自然是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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