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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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一敲,时至宵禁,楚京城大街小巷的喧闹渐息,沿街店铺陆续插上了门,廊下灯火在寒风中飘摇着。城门下的火把如明灯昼亮,巡视的守卫有条不紊地换了一队又一队。

巍峨的宫闱内,掌灯的太监宫女低着头踽踽前行,前殿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熄了,唯有后宫各处殿阁在伺候主子就寝,依旧亮着灯。

司菀坐在镜前,看着秀仪方才递进来的信,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突然猛地将信拍在了桌上,乍响一声,惊得正给她顺发的迭珠连同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齐齐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伏着头,生怕自己行事不周,触怒了主子。

“娘娘息怒。”迭珠自幼跟在她身边,她眉头一皱,便晓得该做些什么,忙遣散了闲杂人等,只留下秀仪姑姑在旁伺候。

秀仪在宫中侍奉多年,自然是个晓得轻重的,此时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最是明智,便默默地去里头为司菀铺床。

“居然没有找到……”司菀渐渐收紧了拳头,焦虑地盯着那封信。

尽管青执数日前已将此次去往琼山寨的始末禀报上来,但半途横生的意外,羽林卫到底是没能亲手处决了那个神似裴君彦的少年,火烧尽了山寨,杀了所有村民,在那等绝境之下,想要活命难如登天。

诚然就像五年前的荷华宫,那少年十有八九已经死在了火海里,但她这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的。

青执将事情禀报与她时,提起了那个总是横插一脚的魔教教主,本是个无关紧要之人,但青执见了她一面之后,却说那魔头的眉眼竟与早已死在顺天门下的宛陶郡主顾昭有几分相似之处,这一句令她当晚便做了一场噩梦。

行刑那日,她就在顺天门的城楼上,亲眼看着顾家九族一一身首异处,从顾昀到司茴,再到顾铎和刚满十五岁的顾昭,她是亲眼看着他们死在刽子手刀下的,但自从开始怀疑裴君彦还活着之后,当初尘埃落定的心忽然间再度悬了起来。

这封信是阮方霆寄来的。

羽林卫撤出琼山之后,他再度派人去那座已然化为废墟的琼山寨搜了一遍,寨中尸体已然烧成了焦炭,面目全非,只能靠着骨骼与牙齿辨别其年纪,找到几具与裴君彦年纪相仿的尸体,但还是难以认定。

这一消息传回,司菀的心登时揪了起来。

可能还活着的裴君彦与顾昭,令她焦虑难眠。

“娘娘且宽心,即便那二人真的还活着,没有一兵一卒,怎能与娘娘相抗?将其找出,斩草除根便可。”迭珠替她揉开发紧的眉头,柔声宽慰。

司菀神色凝重,捏着那封信,几乎要将纸掐出洞来。

“哀家如何能宽心,你不了解裴君彦和顾昭,这二人若是还活着,必定会想方设法与哀家作对!尤其是这个顾昭,但凡还有她一息尚存,便不能掉以轻心……”

“许是宁将军看错眼了,宛陶郡主当年可是……”

五年前将顾家九族推出去斩首示众时,她就在司菀身边,为确保万一,她前一日还特意去天牢中看了一眼,那样森严的戒备,怎可能被她逃出生天?

“是啊,哀家也是亲眼看着才放了心,可哀家这几日总觉得坐立难安……”

“若只是容貌相似之人,一场巧合,宁将军不也说只是有些神似吗?”

“倘若真是哀家多虑了还自罢了,怕只怕疑心成了真。”司菀若有所思地沉下眉头,“当年先帝曾言,膝下四个皇嗣,皆按四君子赐表字,长公主裴瑛,及笄那年赐字梅泷,陛下行三,赐字竹弈,加冠之后便可宣用,早夭的四皇子也以‘菊’为字,而裴君彦,正是要在加冠之礼上赐字‘兰舟’的,说是巧合,哀家这心里着实难以置信。

现如今那少年身还有个神似顾昭之人……哀家不管是看走眼了还是一场巧合,见不到那二人的尸首,哀家寝食难安!”

迭珠沉思片刻,道:“近来天寒,忧思过虑对您身子不好,还有阮先生在呢,无论那二人是不是先太子和宛陶郡主,一旦寻到他们,阮先生定会替您分忧的。”

闻言,司菀眉头紧皱,忽然抄起手边茶盏砸在了地上,飞溅的茶水烫得迭珠往后一躲,吃惊地看着突然发怒的主子,慌忙跪了下去:“奴婢多嘴了,娘娘恕罪!”

司菀眼中的杀气渐浓:“灼华剑没取回来,护国令还流落江湖,现在连两个人都杀不了,哀家对他真是失望透顶!若这点小事再办不好,哀家还不如自己动手!”

她将信揉作一团,丢进火炉中。

迭珠低着头收拾好地上的碎片和茶水,再不敢多说一句。

殿内的炉火烧得正旺,殿外寒风萧瑟。

廊下掌灯的小太监静候一旁,看着已经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的主子,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

玄色的龙袍在寂夜中无声地晃动,袖下的手默默地收紧成拳,紧皱的眉头下,一双锐利不可逼的眼,映着殿中灯光,却似霜寒千尺。

半个时辰前,批阅完今日奏章的裴君怀放下了笔,决定来后宫给司菀请个安,却在走到门外时,望见宫女太监都被遣了出来,迟疑片刻,走到了门边,恰好听到了先太子和宛陶郡主的名字,蓦地停了下来。

拦住了要前去通禀的太监,静立门边。

一旁随行的主事公公看着他的脸色如黑云压城般沉下去,肩膀也愈发紧绷,沉默良久,他终是转过身,往回走。

今日这安看来是请不成了。

主事公公提着灯快步跟上,为他照亮脚下的路。

阴沉的天,飘起了雪,随风落在廊下,转眼化开。

裴君怀望着这雪,若有所思,忽然问:“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奴才今日有些耳鸣,什么都不曾听见。”他识趣地三缄其口。

裴君怀笑了一声,也不戳破这点小心思:“在这宫中,装聋作哑,反而能长命百岁,朕从前是不信的,但近些年,倒是愈发觉得是句肺腑箴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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