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甜甜(2 / 2)
呵呵呵呵……
反正事情就这么定了。
于是,因为小舅子被换,着急上火得了个‘炮嘴张’诨名的张宏图,在办公室又一次摔了杯子。
“姓尚的老东西,我跟你没完!!!”
“除了食堂,我最近还在联系一些事情,也不怕提前和你们说一说。”课堂上,尚厚德温柔凝视着讲台下,这群仰头望着他的朝气少男少女们。
他们处在人生刚起步的阶段,尽管身处上溪,仍拥有无数可能性。
而他愿意给他们这可能性。
“我最近和几个校友联系过了,请他们回来看看。他们愿意给咱们捐一批图书,咱们图书室马上要开了。”
“今年的话,看暑假还是寒假,咱们学校组织着去省里的高中交换一两个星期,大家也感受一下。”
“还有,我最近又联系了几个老教师……”
……
在学生们因惊讶闪动的眸光里,尚厚德慈祥笑道:“所以,这一次月考,咱们考好一点,好不好?”
好不好?
一班学生们用实际行动给出了最完美地答案。
高二没有省市统考的惯例。尚厚德动用了私人关系,说动了市里几个同等级别的中学从九月月考开始就一起阅卷一起排名。
相对于九月月考,这一次上溪高中重点班排名普遍提高了十名左右。
高三提升更快。
那一批老教师功力匪浅,重点班平均分排名提高足足有二十名。
连省一高的脚后跟都追不上,跟师二中地好成绩仍旧无法相提并论,但对于上溪总体师生来说,仍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大胜利。
当天晚上,班上同学们山呼海啸声要把房顶给掀翻了。
同样高兴得还有收到厚厚一沓奖金的老师和学生们。
望着比一个月工资还多的奖金,清贫了一辈子的老师们摘下眼镜,用衬衫下摆抹着眼睛。
教师生涯过半,能碰到这么一个腾飞的机会。
他们拼了。
黎青依旧是第一名,635分。
尚阳是第二名,大概是临时抱佛脚的古诗文背诵起了作用,总分提高了七八分。
第三名却从徐成才变成了雷甜甜。
拿到排名表,雷甜甜自己都懵了:“我居然考得这么好?徐老二呢?”
徐成才这回考砸了。考得特别砸,第十三名。
同样考砸的还有张雨霏——第33名。
自从国庆回家过来,张雨霏就一直魂不守舍。在语文课上,老张头都忍不住点了她几次。
这种状态,考砸是意料中的事。
当天晚上,在去天台上找黎青前,尚阳鬼使神差地先去了趟体育场看台处。
深沉夜色上漫天星光如泼金,灿灿生彩,站在体育场门口,尚阳遥遥地便望见了一个抱着膝盖,蜷缩着打电话的沉默背影。
——徐成才。
“你要不要点脸,我们全家勒紧裤腰带供你读书,你就给我考这个分数?第十三名?你还有脸吗?”
……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妈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对得起我们的付出吗?”
……
“你这成绩是想让我们在邻居亲戚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
……
“喂,成才,我是妈妈,你爸刚才也是太急了。你别看爸爸这么凶。他其实也只是为了你好。你是咱们家的希望啊。不怪你爸爸这么着急……”
……
“从你出生到现在,爸爸妈妈哪一点不是为了你好,你说是不是?你能回报给爸爸妈妈的成绩,你怎么能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呢?”
……
“成才,你说你这样对得起爸爸妈妈吗?”
……
如上一次一样,直到电话挂断,徐成才都没能得到一句解释的机会。
或许在这种情形下,他的任何解释都带着原罪。
相对于上一次的压抑与崩溃,这次的徐成才表情空洞,肩膀微微发着抖,似乎是连抗争的力气都没了。
唯一不变的,是他始终仰望着头顶星空的动作。
辽阔苍穹深黑似墨,漫天星子如瀑,压抑少年脖颈微昂,仿佛手脚被缚,引颈长嘶的天鹅。
自由,求而不得。
“……”尚阳无声叹息一声,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看台。
黎青果然还在五楼天台。
与上次一样,天空辽远背景下,他坐在一个半人高的石台上,长腿随意舒展着。手里把玩着一根烟,却不抽。夜风吹起了他白衬衣的衣角,仿若要乘风而起。
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一壶酒。
尚阳在静静看了几秒,抬脚坐到了他的身旁,学着他一样将长腿舒展着,语气轻松:“在看什么?”
黎青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将烟揉了一把,扔在了:“在看天空。”
尚阳仰头看天。
最近上溪着实久晴了一阵,天空高而远,不时有夜归的候鸟潇洒掠过,仿若要将一轮圆月划成两半。上溪低价便宜,有许多不入流的小工厂,工业废气随意排放下,夜空呈现着一种诡异的砖红色。
这天空并不好看。
“爸爸刚走的那段时间……”黎青自嘲地笑了笑,“妈妈还骗我爸爸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她让我想爸爸的时候就抬头看天空,爸爸就会在天空上看着我,看着我考上清华。”
尚阳扭头看他。
“当时我都十多岁了,妈妈真是太着急了,还以为我会信这些哄小孩的东西。”
江面上汽笛声隐隐传来,农田里蛙鸣阵阵,楼下有烧烤摊啤酒瓶碰撞声,和男子大声粗矿的猜拳声,老板娘自夸自卖的促销声‘一块钱一串,不好吃退钱’,空气里卷来烤羊肉串的咸香味道。
如那日无声陪伴着自己一样,尚阳无声听着黎青的倾诉。
黎青道:“不过,后面我也确实喜欢上了一个人看天空。在每次考了第一名之后,告诉爸爸,我又考了第一名,我离您的梦想越来越近了,我一定会考上清华的,您看见了吗?”
尚阳认真道:“他一定会看见的。”
“应该吧。”黎青笑了笑:“他从来都是一个很洒脱随性的人,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天上嘲笑我这样学习太功利了呢。”
尚阳扯了扯嘴角。
笑不出来。
黎青将酒倒在地上,自己却不喝,轻轻吟唱道:“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璧间尘。”
“爸,十岁时,这首诗还是你教我的。今天送给您。”
尚阳仿佛被人当脸打了一拳般鼻酸。
黎青又倒了一杯酒在地上:“今天是您的忌日,六年了,别怪我没去看您。妈妈最近情况不好,医生说只能保守治疗了,还让我们找中医了,你也懂这些是什么意思……”
酒水在凉风中落出清亮的水线,淅淅沥沥地响。
他倒了第三杯酒:“爸爸,你一定会理解的吧。”
许久后,老板娘的‘好吃再来啊’‘后生还来一串吗’的招呼声里,尚阳听见了自己的抽泣声。
黎青揉了揉他脑袋。
尚阳没拒绝。
“虽然出于一场阴差阳错的大火,我爸爸没能考上清华。但他是很聪明的。”黎青盘腿坐在石台上:“只凭着高中文凭,他就在我十岁时,靠自己还清了读书时找亲戚朋友们借的钱,还买了个小房子,就我和妈妈现在住的这个。”
“终于还清了债,爸爸就想再拼一把。他自学了很多年建筑,终于有了机会,从助理建筑师做起,在一家地产公司打工……”
“可能就是命吧。那天,他跟着老师去工地上巡视时,恰好头顶有一块墙体脱落了,他被砸中了,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一个星期才过世。”
“后来,我和妈妈才知道那工地老板为了克扣工程款,导致工程建筑材料质量有问题……那‘嘉慧园’的工程后来也成了烂尾楼。”
许久后,尚阳不记得那天他到底安慰过黎青什么,或者安慰过没有。
正如黎青所说,离别是习惯不了的。
有些伤口注定只能自己舔舐。
那天从天台下来时,黎青一直很安静,直到到了教室里。黎青扭头对尚阳道。
“对了,宇飞托我和你说,他想请你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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