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1 / 2)
春节临近,生意好,完成营业指标倒不难,难就难在无处进鱼。阿明为了多赚些钱,四处打听,知道古荡有个水产品批发市场,所有的鱼来自西溪蒋村一带,便起了个早赶过去,然而跷拐儿赶到,事面散掉。一打听,在鱼断腥的季节,尤其春节到来之际,鱼儿非常地紧俏,半夜里就在交易了。
他于是子夜里就赶过去,踏到西溪路跑马场一带,心里头就慌佬佬起来。老底子跑马场路是条老马路,两边沟沟坎坎,杂草丛生,还有几座荒冢,冬天里风大,吹得草儿悉里索落响。进货是要用现金的,身上带着五六百元,阿明所慌,便是强盗忽然从草窠里跳出来,倘若不问青红皂白,那命儿就难保了。
古荡农贸市场有个坡儿,一溜儿停着几十辆三轮车,不少鱼贩子在讨价还价。那鱼儿经过二道贩子,甚至是三道贩子的手,价格贵的要死,几乎接近市场零售价了。阿明东挑挑,西看看,价格还了又还,最后不想空手而回,看一车草鱼虽然有些熟几几1,肚皮也有点吃饱了胀鼓鼓,但都在一斤半到两斤之间,容易卖,便用2.80元一斤吃了160斤。
三点光景,踏回到中山北路百井坊巷口,那路儿边上有口井,便停下车儿来换水。他正吊水吊得用力,巷子里摇几摇几2出来了三个洋油箱儿,朝他走来。阿明一看不是外地的狗佬,而是本地人的模样,便不那么害怕了。
“小兄弟,借点儿烟钱。”
洋油箱儿一股酒气,围着阿明,开口要钱。阿明大钱儿塞在高帮套鞋的鞋垫儿下,身上只放着零碎钱。
“钱都进货用掉了,只有零碎钱了。”阿明翻出袋里的零钱。
洋油箱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把夺过零钱和半包烟去,然后一人拎起一条草鱼。
“这鱼儿、这钱儿欠着,下次傍到还给你!”
洋油箱儿说完,摇几摇几走了,阿明甚是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到了店里,时间直直早,由于隔壁头的麻将声太吵,前半夜他几乎没睡安稳,这时睡意如潮般袭上来,便打起瞌冲来。
寒冷的夜风呼呼地刮着,直往阿明头颈里钻,肚子也饿得咕咕叫起来。这一冷一饿,加上刚才路高头被拿去三条草鱼——这或许是他一夜不睡的辛苦赚钱,就无论如何睡不着了。他烟瘾上来了,摸了摸袋儿,才记起烟儿也被抢走了,便在店里的地上捡了几个扁匝匝3的香烟屁股,捏了捏圆,点燃后贪婪地吸了起来。
这时光,正是老婆最需要他的时候,而自家却在这里像个被遗弃的多余人,没有温暖,只有寒冷,而陪伴他的,只是月光照着的那一桶鱼儿。那些鱼儿或许快缺氧了,拗着个头儿你挤我、我挤你地拼命地浮出水面来,嘴巴一张一合,苟延残喘着自家最后的生命。鱼儿的乌珠儿也不那么亮闪闪了,无精打采的样子,但似乎都在朝着他看,恳求阿弥陀佛似的恳求他赶紧换水儿。
鱼儿被贩子们拨到这里,拨到那里,拨得精疲力竭了。这时的阿明,感到自家仿佛也被生活拨得精疲力竭了,就像鱼儿快要缺氧,呼吸困难,马上要窒息过去。鱼儿的生命操在他的手里,那么他的生命又操在谁的手里呢?
“我的生命操在鱼儿的手中,它们一死,我的日子就没希望了!”
阿明这般乱想着,便放了那已经龌龊了的水儿,洒了点小苏打在桶儿里,拉过皮管子来,哗哗哗放起自来水到桶儿里去。
鱼儿得了清水,便欢快起来。阿明想,假如自家能靠欢快的鱼儿赚进钞票,那么这一天他同样会欢快起来。
“唉!信仰、理想,是个鱼泡泡,外面晶亮、好看,里面是空的,当不了饭吃。唉!钞票是清水,鱼儿离不开,人更离不开,没了它,日子怎么过?”
阿明盯着鱼儿发呆,喃喃自语着,这时晨曦跳出来了,路上的行人打乱了他的思绪。拿走了三条,又死了几条,他为了那辛苦钱,咬牢牙齿卖3.00一斤,却比外头要高出0.10元一斤。马大嫂们纷纷说他黑心,说菜场黑心,说世道越来越黑心,他当他们放屁,充耳不闻。
“阿明,你鱼儿用现金进,不进单位的帐,不就明摆着偷税漏税吗?”
朱副经理陪公司卢经理、郁主任等人来检查春节供应情况,发现了这一问题,一点也不客气。阿明一听“偷税漏税”,怕罚款,倒有些紧张起来,鼻头上冒出汗珠儿来。
“卢经理,朱副经理,现在竞争激烈,生意真的很难做。门市部没电话,有些个体饭店临时要货通知不到我,而我一个人又跑不开去送货,所以只能靠零卖,这6000元的营业指标完成得相当困难,就别说收入了。为了赚到工资,我想尽办法,只有卖鱼了。可是眼下这季节,鱼少,即便有鱼,先要轮到像龙翔桥、茅廊巷、定安路这样的大商场,我拿不到鱼,只能到古荡去做二道贩子,这也是不得已的事。”阿明拼命解释。
卢经理:“我说阿明呀,你是有文化的,公司里也蹲过那么多年,国家的税收政策你不会不懂,而消费者的利益也同样不能损害,你这样擅自经营,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如果你有困难,应该向菜场提出,菜场领导不会不考虑的。”
阿明:“卢经理,这营业指标难完成,我也向菜场领导反映过,但一直没给我答复,你叫我急个套办呢?”
朱副经理:“这么大的一个门面给你,而且又独立,这6000元指标一点都不多。就拿水产组来说,面积还不到你一半,三个人,每月指标25000元,你说,这样还不可以吗?”
阿明:“朱副经理,营业面积大小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水产组有电话,有汽车,有大冷库,大单位就可以做,而我呢?除出零卖还是零卖。”
朱副经理:“我们并没有不让你用汽车,也没有说冷库不能用的,是不是?不管怎样,这偷税漏税的事儿是不能做的,不然,我们这个先进集体的牌子就要砸了。”
卢经理:“阿明,这样的,今天剩下的鱼,你进价抓紧卖光,以后不能再发生此类的事。否则,后果只能你自己负了。”
阿明淘了一肚皮贼气,加上一夜没睡,还没钱赚,瞌冲懵懂回家去,心情恶辣之极,便躺倒在床上。
“老公,你今天没烧饭菜呀!”小露回家来,见老公一副死样,叫道。
“昨晚没睡,吃力煞了,想睡一会儿。”阿明懒洋洋起床来。
“我是叫你表去古荡拿鱼,你非要去!”
“小露,要过年了,去看大人,空着手儿总不好进去的。”
“那今天吃啥西?”
“我们去得意楼吃面儿吧。”
“你老是面儿、面儿,油佬佬4的,吃都吃厌了!”
“那你想吃啥西?”
“叫几只菜,吃饭吧。”
“好吧。”
阿明揩了把脸儿,带着老婆去吃饭。这正好是吃饭的时光,店里头十分热闹,楼上楼下桌儿都满了。
“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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