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课(1 / 2)
小露穿着一件紫红色的毛线衣,外头披着一件花格子的两用衫,靠在三尺半宽的贴着墙头放的木床上。她的乌黑亮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也许刚睡醒之故,脸蛋儿红扑扑的就像春天里的桃花,只是两只大眼睛不像往昔那样闪着令人心动的晶莹,这或许是因为腿儿骨折了闷在家中心里头不痛快。她纹丝不动,整个样子冷冰冰的,就像北国雪天里的一尊冷冷的冰雕像,并未因阿明的到来而露出一丝喜悦之色,反而给人以一种怨怅的感觉。
阿明看到曾经令他心动过的人儿,激动地叫了她一声。她既不点头,也不回答,只是眼眸儿朝他移了一移。他无趣地在窗边缝纫机前的方凳儿上坐了下来,并朝床头移近了一些,看着她冷若冰霜的脸儿,肚子里捜索着如何和她说话。
“阿明,喝茶!这么远赶来,还拿来东西看小露,真的谢谢你了!那骨头多少钱,五块够不够?”蒋阿姨把茶水放在缝纫机上,摸出一张伍元的纸币给阿明。
“蒋阿姨,不用给钱!不用给钱!”阿明立起身来,不好意思收骨头钱。
“叫你帮忙买的,急个套好不收钱呢?”蒋阿姨把钱塞在阿明的衣袋里,看了女儿一眼,又道:“听说你现在去公司了,做办公室主任了。阿明,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要求上进的有前途的人,小露就是随自己,不听大人的话!”
“蒋阿姨,小露年纪还小,慢慢就会懂事的。”
“她都二十一了,还一天到晚同小姐妹蹦进打出地,像个男伢儿似的,打老k,唱歌儿,跳舞儿,胡喊喊的,自家的大事儿一点儿都不去想想。那天又搞到深更半夜回来,早上么爬不起来,跌死绊倒去上班,骨头掼断了才安耽。”
“年纪轻,总喜欢搞搞儿的,蒋阿姨,你表太操心了。”
“阿明,你们谈,我去买点菜来,中午你吃了饭再走。”
“蒋阿姨,不用了,不用了,我马上要赶回公司去上班。”
“那好吧,下次有机会再吃过。”
蒋阿姨掩上门儿出去了,小露朝她姆妈的背影儿努了努嘴儿,一副厌憎她烦的样子。不过她总算有表情了,而一有表情,便粉罗罗1地很好看了。
“小露,搞归搞,休息还是要的。”
“哪个不休息?”
“当然是你喽!”
“掼一跤不是蛮正常的,你难道不掼跤儿的!”
“掼过!掼过!嗨,小露,你阿哥复员回来了,在哪里工作?”
“省广播电视大学做摄像师。”
“这单位、行当倒是蛮好的。”
“他还不想做哩!要辞职去做个体户,开什么装修公司。姆妈不去管他,就是要管牢我,把我当成小伢儿似的。”
“你是小伢儿,呵呵,当然要管你了!”
“去!去!去!你吃得不多,也想来管我了,我还轮不到你管!”
“我哪里吃得消管你!呵呵,说说而已。”
“那你就表来烦我!”
“我哪里敢来烦你?小露,你阿哥回来了,那他睡哪里?”
“只有两个小房间,他还能睡哪里,睡阳台高头啰!”
“哦?这样的。”
“阿明,你到公司里去了,那睡哪里?”
“暂时睡在公司里,正在申请住房。”
“有没有希望?”
“现在还没数帐。”
聊了一些天,阿明看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了。
到后头,小露的脸色有点儿转暖了,这叫阿明心里头舒服了不少。姑娘儿扮起俏作来,他实在有点儿吃不落。这次来,毕竟是好心好意来看望她的,再说以前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小露其实用不着对他扮俏作。她的脾气太伢儿气了,所以直到走时,阿明也不敢提起小洁,生怕小露醋瓶儿倒翻而弄得不尴不尬2的。
小露提到了房子,还很关心的样子,在回公司的路上,阿明不由得想起贿赂郑经理的事儿来。贿赂物如果不退回来,分到房子就有八九分的希望了,一退回来,就很悬乎了。
隔了几天的一个中午,阿明又买了不少筒儿骨给小露送去。
这次送筒儿骨去,并不是蒋阿姨叫他帮忙买的,而是他自家要做的。这有点儿不由自主的味道,就像深山里忽然间有朵鲜艳的奇花在招引着他,他的脚步儿于是随着心绪儿而急切地迈开了。
进了她家的门儿,阿明看到一个老大爷、一个老太婆正在与蒋阿姨聊天,小露的左腿儿上着石膏,搁在小椅子上,在一旁坐着。
“阿明,中饭有没有吃过?”蒋阿姨招呼道。
“吃过了,吃过了。”阿明在蒋阿姨移过来的凳儿上坐下来道。
那老大爷国字头,头发全白了,精神却很矍铄,说话如竹筒子倒豆没个完,而且直来直去的;老太婆则瓜子脸儿,清清秀秀的,一看就看得出年轻时是个漂亮的人儿,只是年纪大了,牙齿掉光了,薄溜溜的嘴唇儿有点瘪几几3的。
谈了些天后,阿明晓得了两老是小露的外公、外婆,蒋阿姨是他们的独生女。外公有个哥哥,解放前夕逃到台湾去了,而他在国民政府的税务局做副局长,解放后划为黑五类4,被批斗得要死。两口子都没劳保,天晴的时候,在横河桥桥头摆个馄饨摊儿,蒋阿姨则每个月拿出十块、二十块的,还买些药儿去。
坐了一些时间,小露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回小房间去了。蒋阿姨朝阿明使了个眼色,阿明会意了,也随后跟了进去。
“小露,你外公太有文化了。”阿明这下有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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