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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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饭是在萧山一家叫“群乐”的路边店里吃的。

不久前,报纸上报道六和塔风景区外头有一家饭店宰客,阿明想那20元团费好不动尽量不动,也怕被杀猪杀得血淋淋出来,所以,噱头噱脑说萧山的路边店儿如何如何地好,实惠又好吃——其实都是道听途说来的。秀云不长胡须没见识,自然听从阿明的安排。

说说是萧山,实际上翻下桥儿浇泡西儿1的路儿就到了,在老的104国道边上。还真当的,这家小饭店都是江里抲来的鱼儿、园里养的鸡儿、塘里捞的虾儿和田里摘来的菜儿,原生态的食品,价钱相当地便宜,炒的蒸的煎的炸的都毛入味2。

他俩去时还算早,有空位儿,便挑了个二楼靠窗边的位子,点了一盘白切鸡、一只葱油腰花、三两醉虾儿、四条汪刺鱼、一碗清汤螺蛳,还有两只蔬菜,又叫了两瓶啤酒,对吊3起来。

看潮的人都来找吃了,一会儿,楼上楼下都嗡满4了,要翻桌儿等吃了。他俩正喝得舒畅的时候,阿明看见丙千带着老婆、儿子进楼来了,心里头吃了一惊,鼻头上马上冒出几颗汗珠儿来了。他希望他们不要上楼来,不然,被他们看到,总是很尴尬的。

愿望与实际往往是相反的。过了一会儿,丙千上楼找位子来了,阿明这下想避也避不掉了,只得立起身来硬着头皮叫他。

寒暄数句,阿明知道丙千也是来看潮水的,顺便带老婆、儿子吃顿农家饭。

“丙千,挤一挤,在这儿一起吃吧。”

徒儿见了师父,自然要客气些,只是阿明在说这句话儿时,心里头就像江风嗖嗖地钻进了肚脐眼儿,有点儿冷飕飕、寒滋滋。这坐下来一起吃倒也热闹,可是待会儿买单,当然也是徒儿的事,至少要装出抢着买单的样儿——这假装也要有实力支撑呀!丙千平常照顾他不少,如果说还要他买单,这个徒儿也太苟相5、不上品了,下次在中心店如何再见他。

更令他寒滋滋的,就是这袋儿里实在不壮。阿明在点菜时,毛估估要十块钱,如果丙千真的坐下来吃,那说不定就要二十多块了,弄只甲鱼,或者湖蟹、江鳗什么的,甚至还不够。如此一来,团费是必动无疑了。这可是公款呀!再说前吃后空拿什么去补?他从未向大人要过钱,也没向兄弟们拿过钱,自家有工作,又没办什个大事儿,生活再这般卤滴滴6过不下去,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丙千的儿子肚子肯定饿瘪了,嘀咕着要吃的样儿。丙千在阿明和秀云的客气下,也实在无法,便坐了下来。这时秀云已移到阿明这边来坐了,五个人虽然挤点,但还算可以。

于是又点了菜要了啤酒上来。还好,那些菜儿都是家常菜,除出一个包头鱼的大头贵些,其它一般般。

“没点甲鱼!没点鳗!没弄瓶茅台酒、五粮液!”阿明暗暗庆幸。

吃喝间,丙千自然问起秀云,阿明也不好隐瞒,如实地告诉了他。丙千也为徒儿有本事找到这么好的姑娘儿而高兴。他们东聊海儿,西谈江儿,不时还吟句诗儿,很是有话说。

越吃到后头,阿明的心儿就越卜笃了。他脸上笑咪咪的,肚子里却好像有团愁云笼罩起来,越压越低,如同黄梅天要下雨前很憋闷的感觉。麻巧儿在窗外飞上飞下,叽叽喳喳地叫,本是蛮悦耳的声音,这时在他听起来,格外地烦心。狗儿猫儿在路边伸着懒腰,眯起眼儿,晒起太阳来,很舒适的样儿。

“做人还不如做狗儿做猫儿来得无心无事、无忧无虑!”

阿明忽然起了这个想法。尽管他自己也感到荒唐可笑,可这想法是自然而然生成的——人在窘迫的煎熬中,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是很正常的。

秀云去了趟厕所,回坐下来后,似乎吃好了,两只手儿放在桌子底下,看着他们吃。在丙千他们不注意时,她用膝盖头轻轻交踫了一下阿明的腿儿,然后悄悄地把折好的钞票塞在他的手里。

阿明捏着那厚厚的钞票,看了她一眼。她的眼光移向了桌面,他便有数了,心里头顿时涌起一阵苍凉的激动。

当他把钱儿塞进袋儿后,无声无息地舒了一口气儿,那肚里的愁云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挺了挺腰板儿。

阿明抢着买单了,虽然吃了不到25元,但他买单时,并无寒滋滋的感觉。挪用5块是挪用,挪用10块也是挪用,这一步既然跨出去了,不可能再退回来。一想到丙千平时帮他那么多的忙,于是他像个大款似的,还加了包金丝猴过滤嘴烟儿,硬塞在丙千的袋儿里。

丙千他们是坐公交车来的,于是他们挥手拜拜。

阿明硬是把钱还给了秀云,然后他俩回过大桥,沿江边骑到了珊瑚沙水库前。那里是江的弯口,有长长的堤坝,是看回头潮的好地方。

拍完照后,两人倚在堤栏上,等待着大潮的到来。

“阿明,你同事很有文化,人也很和善的。”

“是呀,他博古通今,记性特别好,我不及他十一。他为人也好得没话说,那电视机其实就是为我买的。”

“阿明,对面是哪里呀?”

“对面是闻家堰,我小时候常到那里去买渔丝网的。”

“你小时候苦不苦?”

“那时穷,吃不饱是常有的,但小时候无忧无虑,有许多开心的事儿。大起来了,想这个那个的,也愁这个那个的,觉得还是小时候好。”

“我和你一样。小时候放学了,就到海边去拾贝壳,捉小蟹,在沙滩上和同学堆沙山,玩游戏,真的很开心。现在除出上班,就是睡觉,很枯燥乏味。”

江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路边几株元宝树儿悉里索落地直响,堤下的杂草儿东倒西歪的,江上的小船儿都消失在对岸的烟霭里了。无数只海鸥似乎更加兴奋了,贴飞着江面儿,尖叫得更加嘹亮了。

“潮水来了!潮水来了!”

“快逃呀!快逃呀!”

裸露在水中的石头不知不觉被暗潮涌没了。不少在江边嬉耍的人听到叫喊声,跌死绊倒往堤岸上逃,那稍慢一些的,暗袭来的潮水瞬间过了膝盖。

这时东边的天际,一条白线儿在太阳光下如银龙般横着江面跳跃而出,越往前来,有着万千鳞甲的银龙闪烁着夺目耀眼的晶光,两岸所有的色彩都因之而黯然失色了。随之,那银龙的吼声就像愤懑郁结多时的醉汉,喷出无数酒沫儿,野蛮地叫嚣着,越来越疯狂,令人心惊肉跳。

滔天浊浪,如无数匹不羁的野马,在万面鼓声的催趱下排空而来,天地为之战栗。挟泥裹沙的潮水沿着堤岸像沖锋陷阵的铁甲战车滾滚向前,勇猛地冲向横拦着它去向的丈高城墙般的堤坝,以雷霆万钧之势啸拥而上。前面的退倒下来,后面的依然百折不挠地汹涌上前。前后相撞在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掀起阵阵不息的狂涛骇浪,壮观之极。

老杭州人都听过这么一个传说:春秋时,吴国名将伍员,字子胥,屡谏吴王夫差要警惕南邻的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夫差不但不听,反而赐剑逼其自杀。伍员死后,别人按照其遗嘱,把他的眼睛取出,挂于国都苏州的东门上,以观越人灭吴。夫差知道后,勃然大怒,令人将其尸体裹于鸱夷革,投入钱塘江中。伍员的尸体被投入江中后,魂魄乘素车白马随潮来去,找夫差报仇,从此就有了波浪滔天的钱塘江大潮。

阿明也被这大潮震撼了,咔嚓咔嚓给秀云拍照。蓦地里,潮水越来越大了,一个接一个巨潮咆哮如雷,掀起数丈高的浪花,涌出堤岸,刹那之间,整条之江路水深近尺了。

他俩躲避不及,浑身浑脑湿透了。那照相机虽然被阿明的双手挡护着,也不能幸免。

“这下糟完了!这下糟完了!”阿明迭声叫苦,只差眼泪水没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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