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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马桶,太阳下山时刷洗过的,里面没有脏物。莲子下了楼,在灶头间里的鸡窠里,用小铲子铲了几泡鸡污,放在马桶里,再从水缸里舀了两碗水冲稀,然后拿起门后角落头的马桶刷子,直奔出门。

“乒----乓----刮----啷----当!”

莲子一出门,将马桶盖儿一掼,那盖儿竖溜了一圈,歪倒在路边。

“哗----啦----啦!”

莲子又将马桶里的脏物朝路上一倒,满地都是黄黄的、黑黑的,散发着臭气。

“呛啷啷----呛----啷啷!”

莲子刷起了马桶。那时的马桶刷子一尺半长,是用竹片制成的,荡在马桶壁上,声音清脆又响亮。

莲子慢吞吞的,故意不冲脏物入阴沟,斜睨着周扒皮。

周扒皮的脸,一阵白,一阵青,一阵紫。他喝酒正喝到兴头上,一见脏物,又被臭气一熏,气得龇牙咧嘴,猛地一拍桌子,咆哮如雷,上前指着莲子的鼻头。

“疯七疯八,你疯啥西1!是不是想寻事儿?”

莲子一把撂开周扒皮粗壮的毛茸茸的手,挺起脖子。

“西污2喝多了的婊代儿子,拐头拐脑3,你拐啥西!螺蛳壳儿要塞住你屁暗4的!”

周扒皮没想到吐螺蛳壳被她看见了,有点理亏,知道她不是一个好吃果子,而老四偷看洗澡又是摆不上台面儿的事儿,荡马桶又荡在她自家门口,一时打了个瞪头憨5。

“你个杀猪佬、吃血鬼,喝了西污就想耍酒疯,要疯也疯不到我伢儿头上!到你厂里,到派出所,到居委会,评个理来!你这个滴卤刮浆的虫泡蛋6,出门当心车子撞,半夜有鬼来讨命!”

莲子捡起一把螺蛳壳,对着城隍山上看火烧7的人说着骂着。

周扒皮本是个只会用蛮力、不会鼓舌的人,这时舌头打结儿,被莲子骂了个狗血喷头,一对腮帮子像癞尸喘气,一鼓一鼓的;两只乌珠儿像饿狗抢食,瞪得滚圆滚圆。

麻婆儿和两个儿子老缸头、小狗儿帮腔骂着,三只喉咙加起来,竭叫皇天8,还是不及莲子的响。

锡顺听见又吵架了,托人看住摊子,匆匆往家跑。

这边里,谢家四兄弟也不肯示弱,挥拳头、吐口水,助姆妈骂战。

阿明在乱骂的时候,瞥见杨梅和春桃躲在门后,闪出脸蛋儿,一脸的恐慌,还闪着泪花。那可怜兮兮的样子,阿明就像被针头扎了一下,心一下子软了,他扯着姆妈的衣角,眼神带着恳求:“姆妈、姆妈!不要吵了,都是我不好!”

“你不好什么?你是家中最乖的,不是闯祸胚!”

“是我闯出的祸。。。。。。”

“你好好的在洗澡,闯出了什么祸?”

阿明羞涩地低下了头,用手绞弄着衣摆,一只脚来回蹭着地面,鼻头上沁出汗来。鼻头会流汗,这一点,阿明十足像他妈。

“是你骂了他们?”

阿明摇了摇头。

“用肥皂水泼了他们?”

阿明又摇了摇头。

“你倒是快说呀!”

阿明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一抹急出来的鼻里涕,扭头跑回家去了。。。。。。

老底子9的杭州人,同住一个墙门里,同在一个屋檐下,为了门前一点点小地皮,或鸡毛蒜皮的事,吵吵闹闹,司空见惯,不像现在的人家,住在高楼大厦里,独门独户,很少照面,吵架自然少得很。莲子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如果有人犯着了她,她是死不倒蛋10的,一定要喉长气短,吵个你死我活。

她相信阿明不会去冒犯他们,所以,不停地骂,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口来。

周扒皮、麻婆儿相差一大截,哪是对手,只有挨骂的份儿,没有还嘴的本领。

老缸头气得斜头撇脑,捏着小凳儿想动手,老大黑炭早抄着一张条凳儿,圆瞪双睛,威风凛凛。看热闹的人都拉住两人的胳膊。

天已黑了,吹来一丝凉风。

马路边梧桐树的叶缝里,洒下道道如丝如缕的银光。

蚊子都从阴沟缝里钻了出来,飞在人们的头上,嗡嗡作响。

老徐摇着纸扇儿,趿着拖鞋儿,哼着小曲儿,脸上红扑扑的,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他抬头一看,前头黑压压一堆人,声音梆梆响,料知又在吵架儿,跑将上去。

大家叫老徐“徐文长”,他四十出头些,肚子里颇有墨水,能说会唱,故事儿一天到晚说不光。他又是个和事佬,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所以大家有什么难题,都喜欢向他请教。他住在蔡官巷口,白天去城隍山茗香楼前摆个地摊儿,卖些钱币、玉器等小玩意儿,有时也收卖一些鸟儿、蛐蛐儿、小猫小狗,晚来吃好几杯老酒后,没事儿做,东逛逛,西荡荡,哪里有杯茶喝,哪里有瓜子嗑,屁股便粘在了那里。

“螺蛳壳里做道场----热闹得很啊!”徐文长分开众人,一看地上有许多螺蛳壳,一声响亮。

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和事佬,便让开一边,听他理论。

莲子嘴快似刀,哪容周扒皮、麻婆儿说话,早已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楚。

徐文长摇着扇子,频频点头。

莲子道:“这个天杀的杀猪佬,欺侮小伢儿不说,还想动我莲子的毫毛,轮得到他这个瞌充鬼、蛮胡佬吗?不剥他的皮、抽他的筋,算是这个猪头三、灶壁鸡运气!”

徐文长道:“莲嫂嫂,错是他错,你也骂畅了,远亲不如近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伢儿都小,骂来骂去,对他们影响不好。今天的事,看在我老徐的面上,到此为止。哪个不肯熄火,就是哪个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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