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言慧语芙蓉芳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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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芳笙备下了好马,另择了路线,带着小凤游山玩水,四处散心,约定明天一早,再回冥岳。

洱海风光旖旎,如璧如镜,迤逦入画,二人泛舟赏月,烹鱼举酒,好不快活,不知不觉就忘了时辰。船上本有安歇之处,小凤顾及芳笙身上的寒气,因而随意找了个庙宇,暂住一晚。

芳笙也不用火石,只以烈焰掌,擦出几点火星,不一会,柴上飞星腾焰,庙中渐渐暖了起来。

十六年来,小凤从不像这两日般心旷神怡,如释重负,今夜倒像个孩子一样,兴而难寐,对着芳笙道:“你讲些故事给我听罢。”

芳笙眼中有些疑惑之色,见此,小凤不由笑道:”原来还有你所不能的事情。”

芳笙手中挑起一枯枝,也笑了笑:“我是怕说的不好,反而碍你入眠。”

小凤想了想,又逗她道:“良宵难为,不如趁此抚今追昔,就先从你那学生讲起罢。”

芳笙待她身子倚好,才缓缓道来:“天风道长同我两位长辈大有交情,他与我还是弈友。但凡是人,无论多超脱世俗,都会有一二不足,而他就是极溺爱那个小徒,差不多什么都依着她,哪怕那小姑娘拔他胡子,他也一笑了之,还要帮她去拔。大抵家中独女,生母又去的早,父亲太过偏爱,师父又这般纵容,难免养成那样一股性子,都气走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先生,老头子这才找到我,觉得我定能制住她,请我代为好好教导一番。”

一直以来,芳笙都冷漠如常,见招拆招,总是让她自食恶果,把个小姑娘整治得服服帖帖,却不想她竟别生幽思。

小凤笑评道:“的确顽劣,连先生的爱画,都敢不问自拿,若是我手下的徒弟,早被其他师姐妹们,吃的骨头都不剩了。”又问道:“蜀中第一美人,飞鹰女侠又如何?”

芳笙面上疑惑不解之情更甚:“我见她欺辱手无寸铁之人,不过折断了她的长剑,竟就此纠缠不休。”

见她不知其理的模样,小凤调侃道:“看你以后,还管不管闲事。你那侄子,不会也是这样罢?”

若说方才困惑不已,芳笙此时却无可奈何:“我生的比他美,他自恃潘宋之貌,幼年就曾立誓,无论男女,一定要娶一位,比他还要美的人做妻子。”

前两个还犹可,这可真是不像样了,小凤笑着发狠道:“他要再敢来缠你,我就让他变成猪首驴身。”

芳笙听出其中深意,很是欢喜,不等小凤相问,自己先道:“天龙帮的那位,是我救过她哥哥,我与蜂王畅谈万物生灵时,他那传人不服,非要证明,他驭蜂之术,远胜我引蝶之法。”

小凤可想而见道:“结果输的一塌糊涂,反而对你更穷追不舍了。”

芳笙点头叹气,又道:“至于追魂楼的楼主,我与她素未谋面时,忽有一日,送来了一张拜帖,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她与我两位长辈关系密切,因而对我照拂有加,但我因一些事情,一直对她敬而远之,而且这人……”想到自己答应下的事,芳笙便不再多言,只道:“这人世间爱慕之事,还真有荒诞不经之处。”

小凤道:“他对你的确不错,追魂楼专门贩卖消息,却有一条铁律,从不出卖湘君半字。”心想:正因如此,查这个小滑头时,红萼她们才费了几番波折。

又道:“若人心不难测,又何以称之为人?”方想再问问两位长辈之事,却渐渐支首浅眠起来。

此时她娇若春花,芳笙盯得出神,却不忘将里面一层衣物,以内力烘热些,又脱下来,盖在了小凤身上。她向来未雨绸缪:若兴之所至,有一二露宿之事,因而离开客栈前,多穿了一件衣服,只是不利药力发散,她今日尚未服食烈火丹,喝的酒倒比平时多了几倍,好在她让小凤以为,自己游兴正浓,才豪饮几百坛。

服下五粒火红丹药,望着小凤酡颜,虽恋恋不舍,但她还是出了庙门,又捡了些枯枝,立了一个明夷阵,使外面的嘈杂声,不致于惊扰庙内,再在阵眼撒上一些失魂香,令这座庙宇消失了一般。

做好这些,她朝林中飞去,故意将一群人,引至百里之外。

斜在松树旁,待一一到齐后,她不悦道:“扰人清梦,未免太不该了。”

领头一人,倒上前抱拳行礼:“湘君,我等别无他意,只是遵主人之命,请您过府一叙。”

芳笙知道他们从何而来,暂且按耐,不动声色道:“贵主上也当真心狠,情知有来无回,还派这么几个不成气候的。莫非贵主上不曾事先讲明,擅自拦我的下场?”

领头的心下戒备,却不忘恭敬回道:“蔽主人有言在先,湘君从不取人性命。”

此言令芳笙冷笑不止:“我的规矩,倒成了任人拿捏的把柄。若只扰了我一人,尚有情可原,只是今夜,太不凑巧了。”

还没看清招式,仅一阵寒凉过后,他们已动弹不得,之后仿佛听得筋骨尽碎之声,纷纷倒了下去,随身配备的弯刀,眨眼间断得有如尘屑,只见她目中寒芒刺骨,令人不敢直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今后你们无法再习武而已。别忘回复贵主上,罗某虽已不在营中,但总归有一二故交,别以为你们随意就能出入我大宋!”

这是有史以来,芳笙出手最重的一回。

其中竟还有人威胁:“罗芳笙,那个小丫头,你迟早是要交出来的!”

芳笙一笑,毫不在意:“那就让小丫头来收拾你们罢。”

说着,持笛奏了一曲《断魂引》,便不再理会身后。

出得松林,却见小凤早已站在庙外,负手而立。

芳笙的阵法,从来不是为困住小凤而设,小凤自然也不会让她困住。

“还是吵到她了。”芳笙暗自恼道,却有一事,要先与她商量。方才以笛音招琼枝前来,可琼枝似也有些棘手之事,她非亲自去看看,才可稍稍放心。她本意是先送小凤回冥岳,再回庄子一趟,眼下不得已要一改初衷。

芳笙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凤倒笑着打趣道:“你可真是招人喜欢!”

芳笙认真问道:“那你呢?”又叹道:“若能得你喜欢,才不负这副好相貌。”

小凤本想说“嫌弃”二字,到最后,只恨着捏了一下芳笙雪腮,转身往庙内行去。

她摸着脸颊,提议道:“我们到庄子投宿如何?”

小凤看了看稀疏几点星光,推测了一下时辰:“这么晚了,未免叨扰别人。”

芳笙笑道:“若说别人,那可真是叨扰。”

这话倒让小凤一惊:“莫非是你所说的两位长辈?”又暗自思量不定:芳笙不受世俗拘束,她父母可也会如此?但怎样的父母,才有芳笙这样灵秀的女儿?

却见她摇头道:“是我一位老伯。说出来,你可别嫌弃我,其实我算是无父无母,而两位长辈,是我师父和一位结义兄长,但他们如今也不在了,遇到他们二位之前的事,我也不怎么记得,这些我以后再对你细说,眼下我们赶路要紧。”说着,又将一紫一红两匹神驹招了来。

小凤飞身上了赤马,其实她心中正自难过,为芳笙那句无父无母,进而也思忆亡母,有些自伤之情,但她从不示懦人前,如今虽喜欢芳笙,也绝不会在她面前,流露半分软弱!因而勒紧缰绳,强行玩笑道:“看来那面具,也不曾为你挡住麻烦。”

芳笙脸上有些晦然:“我倒是没什么可惧的,起初只是无颜面对故人。”

至此,二人打马向前,一路无言。

行了半个时辰,但见依傍青山,松竹簇簇,水上曲折长廊通向的,正是一座轩昂宅邸,门前更有寒菊幽兰,翠柏冉冉,内里粉壁高舍,不计其数,一堆仆役等在大门旁,其中早有人上前,来为二人牵马。

携小凤进得主院,芳笙先与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者见礼道:“老伯一向安好。”

他连忙招呼二人坐下,又打量了一番芳笙,才放心道:“一把老骨头,还算康健,倒是你多日不见,红光满面,看来是有喜事在身呐!”

芳笙看了一眼小凤,装作无奈道,也是在向小凤解释:“但凡芳笙回庄子,老伯总要打趣打趣。”

老者哈哈一笑,却直奔正题:“几个村子近来皆水患不断,又生了瘴气,这股瘴毒比往常还要凶险万分,琼儿已去置办药材,我想此事,还是要与你商议为好。”

芳笙但思不言:她必然是要亲自去勘察一番,却在担心,小凤一人在此会不自在,但她更不想小凤以身涉险,如此为难片刻,又想老伯素来慈爱,体贴小辈,为人处世最是稳重有度,不至令小凤着恼,因而和她商量道:“我去去就来。”

小凤饮了一口茶,虽心中不快,但在别人家中做客,还是给足了芳笙面子:“别让这位老人家久等。”

芳笙岂不知她话中之意,却认真对着老者道:“一盏茶的功夫即可。”

老人家也十分配合:“好,这就给你备下陈年佳酿。”

她已起身,连连笑道:“若有好酒不留给我喝,老伯的酒窖,芳笙定闹个天翻地覆。”又对着小凤柔声抚慰:“放心,我会和好兄弟一同前去。”说着,手持紫笛,出了院门。

见这位聂姑娘分明也在担忧芳笙,老伯笑着缓和道:“我这个女儿啊,自以为不将人命放在眼中,其实比谁都心怀百姓。”

小凤太多疑惑,却只询问了一句:“女儿?”

老者慈爱道:“湘儿曾和我那去世的儿子、儿媳义结金兰,自然是我的亲女儿了。”

自母亲去后,小凤再没与长辈攀谈的机会,在哀牢山多年,罗玄虽是她的师父,但心中满怀情意,倒是爱大于敬,自从成了冥岳岳主,就更是万人之上,皆是别人敬她,处处奉承。小凤想:眼前这位,既是小滑头的老伯,也算小滑头的亲人,她当以晚辈自居。如此也随芳笙一样,以“老伯”称之。

小凤本就心性聪慧,不一会就适应下来,和这位老伯相谈甚欢。

“说起来,湘儿与我们一家,可谓恩重如山。”为了令她放松心神,老者便将芳笙一些旧事,和自己家的过往,毫不避讳讲给她听:“不瞒你说,老朽与当今正是宗亲,算来,还是他的堂叔,这也并非托大。儿子儿媳,曾是樊城有名的守将,可恨朝中奸佞与鞑子里应外合,致使樊城失守,他们夫妇殉城死节,我痛心有之,但更以他们为傲,可叹昏君识人不明,又猜忌心重,听信小人言语,随意定了个‘守城不当,玩忽职守’的罪名,要将我一家赶尽杀绝,一路躲避艰辛不必多说,只多亏了湘儿,将我们老夫妇救到此地,置办下田庄,又早早寻回儿子儿媳尸身,令他们入土为安,只唯一的孙女,却在逃亡路上为贼人所掳,也是湘儿深入漠北苦寒之地,将她救了回来,还收她为徒,悉心教导成人。”说着说着,老者已不住垂泪。

小凤此时已然明白,为何小滑头再不插手朝廷之事,也忍不住为她心酸了起来,又急忙问道:“那她有没有帮你们报仇?”

老者倒不再提此事,只道:“拙荆已于三年前亡故了,只我和小孙女二人,在这庄子里闲闲度日罢了。”

他似是有意避开,小凤也不再追问,只将另一事问道:“老伯既知芳笙底细,为何对我们二人,如此淡然?”

只见他眼中慈爱之情更胜:“这么多年,湘儿总算带回了心上人,在我看来,你们二人可是最般配的!”

芳笙才从仙鹤上飞身而下,恰听此言,未及站稳,先笑问道:“老伯您快说说,我们有多般配?”

捋了几捋胡子,他冲芳笙眨眼道:“没有比你们二人更般配的了!宴已摆好,快随我老人家入席罢!”

席间,为陪小凤,芳笙少不得同冥岳那晚一样,也稍稍用了些。一切收拾完毕,老者又非要亲送至房中安寝,二人实在推脱不得,只得依了。

门被人打开时,小凤却不由皱眉掩鼻。芳笙当即取出罗帕,装作为小凤拭鼻尖薄汗,又假意咳了两声道:“芳笙近来添了一病,闻不得檀香,麻烦老伯,换支雪里梅罢,梅香,还算闻得惯些。”

小凤一不舒服,芳笙立时知晓,这必是老伯一番好意,不想成了坏事,再想那玉瓶,曾被她放在檀木匣中,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后,她更要将此事时刻记在心上。

也的确是老伯。他料湘儿会将自己屋子让给聂姑娘住,派人清扫后,又让人在蟠纹鼎内燃上了紫檀,方与湘儿这琴室相宜。

乍听芳笙此言,老者眼露诧异,又心中明白,随即命丫鬟取出换了。

她悄声向小凤解释道:“这是我制的香,与我身上相似。”

小小波折,倒没有搅扰,小凤对这间屋子的兴致。而犹以内室,最引人入胜:轻纱曼帷似层层流水,这之后有一处松月墙壁,上面挂了九张瑶琴,皆古时有名:号钟,绕梁,绿绮,焦尾,春雷,独幽,太古遗音,九霄环佩,大圣遗音,却还有一张,凤尾形制,竹叶断纹,别出心裁,不在这九琴之列。

芳笙素喜琴为君子之器,除绕梁失传,她研精覃思考据古籍,悉心仿制了以外,余下皆为原品。而凤尾琴,则是她专门为心上人所制。

小凤坐到风亭净台之上,指着绿绮,问芳笙道:“莫非,你要为我抚琴一曲?”

芳笙却摇头:“若以绿绮,成凤求凰,寓意虽好,可作曲人不好,我待你之心,当如松风,与明月长存。”

小凤宛然一笑,妩媚多姿:“不如你教我罢。”夜已深,她并非要惊扰他人,只是不想早早睡去,和芳笙多说些话罢了。

谁料今夜芳笙,不如往日般,闻弦歌而知雅意。

“我虽不是男子,但对你的心意,同男子无异,授琴时,难免贴身相处,实为轻薄之行,如此,既不见芳笙素来之情深意切,对大美人如何尊重有加,反倒辜负心上人一番信赖,芳笙绝不做此小人行径。”

那件外衣,仍在小凤身上。于是她张开双臂,撩了一下衣袖,示意道:这可也是你的衣物。见芳笙毫无触动,她轻哼一声,躺在了床上,头也冲向里面,一挥手,潇湘罗幛也纷纷落下。

芳笙搬了个竹凳,放在塌旁,对她柔声道:“等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小凤不语,却也安心起来,渐渐睡去了。

芳笙悄悄息了烛光,才出得门来,只见穿一鹅黄衫子,十分俏丽的小姑娘,正咬着绢帕偷笑不已。

她没说什么,走到另一处院落,择一客房,推门而入,小姑娘也乖乖跟了来,先行一步点上明灯,口中却说道:“师父,以后这种有伤阴骘的事,您还是另请高明罢。”语气中可并无抱怨,倒是撒娇意味十足。

芳笙只是问:“情况如何?”

她啧啧叹道:“若师父的九神点息丸都不济事,那人可真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啰。”

此事芳笙早就胸有成竹,又问道:“那些人呢?”

她霎时眉眼凌厉,目露寒光:“师父不必挂怀,若再敢派人放肆,可不止是有来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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