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裴奕的手臂舒展有力,仰头时脖颈有一个凸显的喉结,下巴的弧线也很温润,他虽然身为班长,但丛蕾和他这么说话,还是第一次。
第一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丛蕾顿时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如此大逆不道,竟敢明目张胆地盯着裴奕看,她忙撇开头,时间在等候中好似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不过一两分钟而已,直到裴奕告诉她擦干净了,丛蕾才抢过那张发馊的抹布:“我、我去洗一下。”
她想要快点离开教室,又不敢跑,否则浑身的肉都会不由自主地兴奋地颤抖,丛蕾不愿朝裴奕过度展示自己那身肥肉,谁想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丛蕾心惊肉跳,回头干巴巴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裴奕愣了愣,无奈地把手一摊:“我也要去水池洗手。”
丛蕾霎时间脸涨得通红:“哦……哦!”
裴奕离开时,丛蕾还在搓抹布,若不是看惯了她磨磨蹭蹭的样子,大概还让人以为她在故意拖时间,裴奕提醒道:“丛蕾,下次别再待这么晚了,回家不安全。”
丛蕾一听这话,手上的抹布差点滑出去,在大脑思考前,她已经习惯性地说出了那个字:“好。”
然而裴奕和楚雀一样,不等她回答就走了,似乎只是尽到自己作为班长的责任,至于丛蕾为什么会待到这么晚,他不关心,也没有更多的兴趣去了解。
更别说她会因他这话受到怎样的震撼。
正常。丛蕾想。
这十分钟的心情像是在坐过山车,她连擦两道护手霜,终于祛掉了抹布那股经年的馊味。这可能是丛蕾唯一称得上精致的习惯了。瑟瑟秋风刮过,她缩得像个肉团,出校门时,丛蕾往保卫室看了一眼,里面只有张叔在坐着喝茶。
丛蕾趁张叔没注意到她,省得打招呼,赶紧低着头走了。
裴奕叫她早点回家是有原因的。
每到周五放学,学校外总会聚着些一看就不是善类的人,一中虽然是省里首批挂牌的重点中学之一,但挡不住中二期青少年们蠢蠢欲动的叛逆心,平时没空找茬的一到了周五,各自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好像一周结束,不把看不顺眼的人打一顿,下周就没法儿活了一样。不知是哪位智者创建的这个传统,总之历史十分悠久,因此周五又被各大中学的学生称为“清算日”,是名副其实的“黑色星期五”。
便利店门口照常聚着一拨人,为了壮大己方声势,许多找茬的喜欢喊外校的混子来帮忙。不良少年们叼着烟,嘻嘻哈哈地聊天,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都开满了花赶趟儿,一眼望去很有种过年的喜庆。【注】
丛蕾为自己绝妙的联想暗自得意,外表却仍缩头缩脑,实在没有半分英雄气概,她人怂,最怕招惹到这类人,黎晶晶跟她说过,隔壁班的男生因为多看了他们一眼,这些流氓就觉得他存心挑衅,当场将他暴打一顿。
神经兮兮的。
还好他们不会在意一个不起眼的胖妞,丛蕾活到现在最拿手的生存技能就是当隐形人。然而就在丛蕾伏小作低经过时,骤然听见有人一声暴喝——
“操!卓赫那个王八羔子再不出来,老子今天非得进去揪他不可!”
那人声音如雷贯耳,丛蕾被吼得一颤,下意识往那边瞅了瞅,其中一个男生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直突突地回望向她。他吊儿郎当地倚着墙,肩宽腿长,黑色夹克敞着,头发被捋到额后扎起来,头皮两侧铲青,轮廓极为坚.挺瘦削,在一堆花枝招展的拖把头里格外突兀,是个很上档次的杀马特。
男生的目光远远停留在丛蕾身上,眉头紧蹙,威慑力十足,丛蕾悔不当初,自欺欺人地向苍天祈求他是个睁眼瞎,飞快地迈着两条象腿逃离这窝妖魔鬼怪。
幸而此人没注意她太久,只是叼着烟对暴躁男说:“一中这么大,要找到什么时候?等着吧,不信他今天能在这儿过夜……”
剩下的话丛蕾就听不清了。
丛蕾有惊无险地回到家,热好剩菜独自吃了,打开书包开始做作业,她一心扑在学习上,丝毫不敢松懈,那张薄薄的成绩单是她的保命符,是她唯一能证明自己并不那么笨,能让别人高看她两分的证据——毕竟丛蕾很清楚,一个蠢笨的、孤僻的、阴郁的胖子会有什么下场。
她没什么奢求,只想当一个平凡的无名氏,最好任何好事坏事都别想起她。
丛蕾心浮气躁地做完英语填空,今天的她一直进入不了学习状态。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想自己对着裴奕话都说不连贯,他一定觉得她笨头笨脑,一会儿又痛恨自己为什么非得把窗户擦干净,反正也没几个人会看出来,可笑裴奕去洗手,她竟然自作多情地问裴奕有什么事……
丛蕾把头往桌上重重一磕,恨不能以死谢罪,却又在罪孽中反复咂摸起裴奕走前对她的叮嘱,太不可思议了,这一定是个梦……
“啊!”丛蕾懊恼地捂住嘴巴,她居然忘了对裴奕道谢!
得,又记一宗罪。
散乱的拍门声暂时止住了她的浮想联翩,丛蕾一看挂钟才八点,她爸丛丰打过招呼,说今晚要和以前的同事喝点小酒,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她疑惑地问:“谁啊?”
敲门的人不耐烦:“还能是谁!”
丛蕾不情不愿地把门打开个缝,那人推开她,长腿一跨,脱下黑色夹克往沙发上一扔,直奔进她家厕所,卫生间的门被砸出巨响。
竟是先前那个鹤立鸡群的杀马特。
丛蕾气恼地叫道:“冷千山!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能不能轻点关门,我家的门迟早有一天被你砸坏!你怎么不去自己家里拉!”
她一扫学校里的窝囊样,十分不客气,冷千山不以为然,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我奶打麻将,我忘戴钥匙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是咱们这种关系,你以为我会便宜你?”
丛蕾还想说话,冷千山又道:“别杵在门口,你还想听交响乐怎么的?”
丛蕾翻了个白眼,回到客厅把作业收好,半晌后姓冷的才骂骂咧咧地走出来:“靠,白蹲一场,拉了泡幽灵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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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朱自清《春》: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发文啦,请你们来看,不要让我凄凄惨惨一个人,我可能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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