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齐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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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烂毛笔,二十文钱;一副残旧六十四卦桃木牌,一百文钱;一幅劣质佚名古字画,五百文钱……”

陈朝奉懒懒洋洋的公鸭嗓在吉祥当铺回响着,不算宽敞的柜台前堂正堆满了朝天宫的一箩箩杂物,谢灵运、博佑师叔等几个人都拉长了脸,都在忍着一肚子的不满,一千文钱才换一两银,而道观需要二千两,即是二百万钱!现在真的经不起当铺的趁机压价。

当铺伙计继续从竹箩中拿起一本旧书递上柜台,高高在上的陈朝奉接在手中,眯起眼睛随意地翻了几下,八字胡翘了翘,他便扯着嗓子喊道:“一本破书,十文钱。”

噼噼啪啪,拔打算盘的声音响起,记账伙计正要往典当薄上增添一笔,柜台下突然就是一声少年大喝:“慢着!!”

两道剑眉因为生气而扬起,谢灵运脸带怒容,走上去要说个清楚:“十文钱?陈朝奉,我忍你很久了,这本《齐谐记》怎么可能只值十文钱?你去市集菜贩那里买一斤大白菜,都要五文钱啊。”

《齐谐记》是一本古时候记载奇闻逸事、神仙鬼怪的书籍,这书据说以前最多有七卷,可惜因为世道变迁,都已经失传了,如今仍然流传于世的只剩几十来篇故事,其中包括民间人人皆知的“牛郎织女”。它本来在市面上就不可多得,这一本还是他儿时在旧书摊里淘到的,看了不知多少遍,视若珍宝,它也确实是珍宝。

使自己心平气和下来,谢灵运介绍道:“先不说《齐谐记》本身就稀罕,你仔细看看这书里面,每一页都有前人解析留下的大量手迹,它们可是世上独一份的。”

陈朝奉抚着八字胡,哼哼道:“小谢道长,世上独一份不等于就值钱,外边每块小石头的形状都不同,难道你拿一块过来,也要我给你当一两银吗?”不给谢灵运说话的机会,他又冷笑了声,道:“况且书上的手迹,你看得清楚吗?都写的什么东西?”

他拿过一块打磨光滑的水晶石照着书中的那些蝇头小字,故作艰难地看了看,便连连摇头:“好不容易才能看清楚内容,却全是些稀松平常的家常话,如果是哪一位神仙的笔墨,倒值些钱;但这些分明就是一个穷秀才在发酸,那只能……呵呵!”

“陈朝奉,不是这样的。”谢灵运已经从恼怒转为无奈了,道:“在志怪书籍搜集喜好者的眼中,它绝对值钱,我给你讲上一段内容吧……”

“哼!”陈朝奉干脆不理会他,弃之敝屐地把那本《齐谐记》扔出了柜窗,高声喊道:“由于此书通篇被胡涂乱画,损坏程度太高,本店不收!”

“哎呀你……真是岂有此理!”谢灵运的怒火又一下被点燃,自己这些珍宝,今天哪一件没有被这家伙侮辱一番?仿佛嫁个宝贝女儿,女儿却被个粗汉女婿打打骂骂,他忍不住重重地踢了柜台一脚,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柜台被踢得嘭的一声巨响,陈朝奉浑身一颤,被吓了一大跳,他定了定神,才尖叫道:“怎怎……怎么?那些东西都不想当了?来人呀——”几个伙计连忙放下手头的活,抓过周围的一些扫帚棍子等物,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们,准备好随时叉这帮穷鬼出去。

“阿客,冷静啊。”博佑师叔急忙拉住谢灵运,其他几人也齐齐来苦口劝阻,天下乌鸦一般黑,开当铺的哪有什么和善翁,在这里闹翻了,就要把东西再搬来运去一趟,还不是又耽误时间,又苦了自己?

“嗯……”谢灵运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本来就没打算要闹事,不过真有点受不了,他拿回那本《齐谐记》,轻声道:“我先出去转转,博佑叔你们看着。”

“好好。”众人点了点头。

看着谢灵运往当铺门口那边走去,继续给典物评价的陈朝奉故意用尽力气地喊:“一个疏松破裂的竹纹瓷枕,五十文钱!……”

绣着“當”字的四方形招牌在旗杆上摇摆,谢灵运来到店外院落的空地,下午的阳光不算猛烈,他却顿时被一股热浪包围,只因熙熙攘攘的街道就在前面不远,百姓们正行色匆匆,三三两两的高谈呼唤着什么。

金陵城每天都热闹非常,但今天似乎比往日都要喧嚣,也许哪里正发生着什么稀奇事吧。

“师哥!”在几辆空板车边玩耍的恒宝看到他,奔了上来问道:“师哥,东西当得怎么样了?”负责守车的其余门人也望向他。

谢灵运耸了耸肩,没有回答,却问他们道:“一个词谜,双眼看人低。”众人还在一怔,恒宝就眼珠溜动,急不迭地抢答:“狗!”不料谢灵运摇头作否,他嘿嘿笑道:“狗狗忠心耿耿、知恩图报,有着十分善良的心性,我不许你侮辱它,真正的答案是……朝奉!”

恒宝立时哈哈大笑,大人们也会意过来,不禁笑着叹气,当铺里的朝奉肯定有一番尖酸刻薄了。

这时候忽然有一群百姓敲锣打鼓地奔走而过,咚咚铛铛的弄得越发闹腾,恒宝兴致勃勃的道:“听说前边的市集有热闹看呢,神乐观的人跟一帮和尚吵起来了。”

谢灵运闻言也有点好奇,询问他们是怎么回事?一问才知,原来神乐观、栖霞寺的两伙人因为争用市集的讲坛而发生摩擦,继而成了一场斗嘴斗法的论战。

栖霞寺乃是佛门“三论宗”的祖庭之一,也是金陵一带唯一的一家教门祖庭。三论宗的和尚统统都是嘴巴不饶人的,他们的远祖、中土佛门的四大译师之首“鸠摩罗什”在生时就是如此了,这位高僧在圆寂之前,还曾经当众发了个诚实誓:“如果我所传的学说、所译的经典没有错误,那么在我焚身之后,舌头也不会烧烂。”

果然当他涅盘火化后,全身烧成灰烬,唯有舌头完好无损,这便是今天“三寸不烂之舌”的由来。

后来到了僧朗、吉藏等三论宗创始祖师,无不是能言善辩之辈,尤其上千年前吉藏大师与“天台宗”灌顶大师的那场论辩,被称为是“佛门辩才第一人之争”。

有着上千僧人的栖霞寺势力庞大,他们理所当然地把金陵视为自家地盘;而神乐观更是一副嚣张跋扈的作派,弟子们早就过惯了目中无人的日子,这回两家碰上,金陵第一大寺院对阵金陵第一大玄观,场面定然是非常的激烈,真难怪老百姓们会那么兴奋。

“师哥。”恒宝这时稚嫩的脸庞满是疑惑,问道:“那些人不需要重炼税丹么?怎的这么有闲去吵架?”

“嘿。”谢灵运笑了笑,也不知道该如何答他,神乐观人多钱多,根本就没有什么困难……

相对于炼丹,小孩子显然对辩战更大兴趣,恒宝遥望着市集那边,语带憧憬地问道:“什么时候我们也去辩辩啊,一定很好玩吧?”谢灵运又是嘿的一声,师傅历来教他们多做少说,特别是自己因为身世而不宜张扬,不过若然哪天上坛了,他定要敲敲那些庸俗和尚的光头。

“咦!你们看当铺那边,那不是朝天宫的人吗?”老百姓开道后,一群十来个的神乐观年轻弟子走在后头,他们望见了谢灵运等人的身影,立时暴起一阵哄笑:“真是他们,他们这是……来当东西了啊!”、“这样居然也敢称作‘金陵大观’,真给我们丢脸,我呸!”、“喂,谢客!!当到多少钱了!?”、“哈哈!”……

他们也没有停留,只是一路边走边笑地走向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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