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王谢 第7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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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琅怀着沉重又清醒的心情,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机会到了。

王琅,字琳琅,丞相导从侄。祖父会,侍御使。父舒、兄允之另有传。

琅幼神敏,有夙成之量,丞相导异之,乃私谓舒曰:“此子殆天授,君当为我家留之,不可轻许人。”

初,苏峻反,吴国不能挡,因东略会稽,围御亭,琅自引僮客五百援舒,适弘徽而破之,收贼千人,所过无不利,由是名扬东郡。贼扼曲阿,断绝道路,与建康消息不通,五月方知长兄晏之于宣阳破日遇害,音容哀戚,殊异往日,左右及舒属官门人观之泣下,乃以白身受父命墨绖誓师,领郡兵千人。会潭等奔败,琅以郡兵乘船顺流击之,郡兵皆吴儿,管等北人,不善舟楫水性,趋入江水,虏之如捕鱼虾。时贼韩晃既破宣城,转入故鄣、长城,允之遣司马朱焘、何准战击于湖,琅进兵助之,斩首千余,纳降三千人,声震江东。及乱平,以功封阳新县侯,食邑千户,赏万钱。咸和四年,丞相导辟琅为司空掾属,寻授寻阳内史。时大难之后,纪纲弛顿,琅庶务精练,安抚流亡,赖以活命者万馀人。

——《晋书·王琅传》

王琅,字琳琅,丞相王导的从侄。祖父王会,官至侍御使,父亲王舒、兄长允之另外有传。

王琅小时候聪明神悟,有早熟的气量,丞相王导觉得她与众不同,于是私下对她的父亲王舒说:“这个孩子是上天授予的,你应该为我们家族留住她,不能轻易把她许配给别人。”

最初,苏峻谋反,吴国内史庾冰不能抵挡,于是贼兵向东侵略会稽,围困会稽内史王舒驻军的御亭。王琅自己从家带领僮客五百人援助王舒,路上遇到弘徽并击败了他,收服贼兵千人,一路作战没有不顺利的,因此在东边郡县扬名。

贼兵扼守曲阿,断绝道路,阻隔和建康的消息往来,直到五月,长兄王晏之在宣阳门破之日遇难的消息才传到会稽。王琅得知以后,声音神情哀伤悲戚,和以往明朗爱笑的姿态很不相同,左右之人与王舒的属官门人看到她的样子,都受到感染而流泪,于是以平民的身份接受父亲任命,穿黑色丧服誓师,率领一千郡兵。正赶上吴兴太守虞潭遇袭溃败奔逃,王琅用郡兵乘坐船只顺流而下攻击突袭虞潭的管商,郡兵都是吴人,管商等都是北人,不擅长操控船只,水性也差,被郡兵赶入水中,像捕捉鱼虾一样将他们俘虏起来。当时韩晃已经攻破宣城,又进兵故鄣、长城,王允之派遣司马朱焘、何准在于湖迎击作战,王琅率领士兵帮助他作战,斩首一千多人,招纳了三千降卒,名声震动江东。等到苏峻之乱平定以后,凭借战功受封阳新县侯,食邑千户,奖赏万钱。咸和四年,丞相王导征辟她为司空掾属,不久授官寻阳内史。当时刚刚经过严重的兵乱,纲纪松弛败坏,王琅处理政务精明干练,在治下安抚流亡的民众,仰赖她而活命的有一万多人。

——《晋书·王琅传》节选

第12章 庐江何充

女子十五及笄,王琅年龄未满,平素梳童子的总角发式,男女并无区别。衣服为了方便乘马,穿的是让婢女提前改好的白色窄袖骑装,如男子一般上衣下袴,仅从外貌看,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一名风姿秀异的翩翩少年。

王舒的属官门人一部分是在会稽征辟的新人,对王舒的家庭情况并不了解,一部分是多年跟随王舒身边的旧人,见过王琅不止一次,甚至有几个关系称得上熟络。

王琅领私兵援救御亭,被引入军帐中时,先向认识的门人打了个招呼,对方习惯性地回了声公子,于是在座没见过她的僚属都恍然大悟,自以为明白了她的身份。

王舒对她的冒险行为不太赞同,但一切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他也就没有说话,任由被误导的僚属们夸赞王琅少年英才、思父心切、事亲孝顺云云。等到僚属们天花乱坠一通夸完,他才惜字如金地开口介绍:“此是小女琳琅。”

女子闺名不便透露,他顺口帮王琅把表字也给取了。

听清的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有些人是真的没听清,只有坐在王舒不远的一名朱衣青年开口接话,目光明亮友善:“昔年孙坚妹于军中建言,策行之而破敌军,小公子可谓犹有胜之。”

汉末江东地区行军,将士的家人亲眷也会跟随在军营旁边安寨。孙策讨伐张英时缺乏渡船,想要驻军在渡口等待,孙坚的妹妹,即孙策的姑姑正好也在军中,认为驻军延误军机,万一敌人调派水军来袭击就形势不利了,不如砍伐芦苇做木筏,帮助渡船运送士兵,速战速决。孙策听从了她的计策,于是击破张英,事业克定。

这是举孙坚之妹的例子为王琅领兵铺路,用的就是近百年内真实发生的案例,插话时机也非常巧妙,比王琅自己准备好的说辞效果更好。

王琅不由抬头去看,发现曾经在相府见过这名朱衣青年,知道他是庐江人何充,与王家往来频繁,很受丞相王导赏识。

实则何充的母亲曹氏是王导妻子的姐姐,妻子是太后庾文君的妹妹,和王、庾两家都有亲戚关系,在朝中发挥着调节王、庾之争的作用。

以关系亲疏论,何充是庾氏的女婿,与庾氏关系更近,但从政治立场与个人偏好上,何充更倾向于王氏,王导也对他亲近有加,只要何充在场,基本都会把自己身边的座位留给何充,与他同坐一席。

如果王琅没记错,他后来主政的名声很好,不是清谈误国的那类名士,现在应该在朝中任给事黄门侍郎,和王悦的中书侍郎一样,是五品官中特别清贵显要的职务,想不到竟然出现在会稽。

她一边在心里推测建康的局势,一边向何充回道:“今人蹑古人之肩,固当有胜于古人。”

何充品赏了一番她的回答,露出笑容:“天才卓出,当其所得,莫能夺也,难怪能行古人未行之举。”

晋人喜欢天才,认为最上乘的才华来自上天授予,非人力所能企及。如开创正始玄风的王弼,弱冠即有高名,病逝时年仅二十三岁,治学的开创性见解却照亮了魏晋学界,为《周易》、《老子》所做的注解直到唐朝还被认为冠绝古今,难以超越。

有他这位身份特殊的名士给出肯定,其他人也就错失了表达质疑的最佳时机,只能等待王舒的决断。

而王舒虽然屡次执掌军府,以主将身份正面指挥作战的情况却还是第一次,心里并不是很有底气。

王琅与王允之私底下那些小动作他多少知道一些,再加上联panpan想到何充那句“”天才卓出,当其所得,莫能夺也”,便决定先冷处理这件事,等在临海县平乱的次子王允之回来再让王允之管她。

于是王琅很顺利地在御亭留了下来,所率私兵编制保留,和前义兴太守顾众的私兵驻扎在一起——顾家和王家交好,嫡支继承人在王导的相府做属官。

晋人对女子的才华接受良好,何充举的例子不是个案,而是多有发生的情况。

如辛宪英“聪明有才鉴”、“算无遗策”,父亲、弟弟、儿子遇到大事都先问她看法,对她言听计从。夏侯徽“雅有识度”,对司马师“每有所为,必豫筹画”。孙坚之妻吴夫人“助治军国,甚有补益”。

何充在军帐里帮王琅说话,一方面因为他有心卖东军主将王舒一个面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心里真的这么想。

王琅几次拜访他,他都跟王琅谈论时事,拿王琅的回答与时贤的观点对比,评估王琅的才能,越试越是满意,主动推荐王琅进入军帐以备咨议。

有看不惯这件事的属官讥讽他,说过去王弼年未弱冠,唯独何宴特别推崇他,何充是在东施效颦。

何充和何宴不是同族,王琅和王弼也不是,只是姓氏上刚好都是何、王,而且都是何推崇王。说他东施效颦,当然就是说何充识人不明,远不如何宴。

而何充作为当世名士,词锋锐利是基本功,听到以后眼都不眨:“你们自然不需要效仿其他人,恐怕过去洛阳城中不识王弼之才的正是你们吧。”

这是嘲讽对方连名声都不配留下,是有眼无珠的庸人。

在座中人或许没有他那样的捷才,但对这种言辞交锋听得多了,一瞬间就能判断出双方辞藻的高下,知道辩不过他,便把矛头重新对准王琅。

而王琅话不多,只有在父亲王舒询问她时才肯开口陈述自己对军情的判断,每次都判断正确,但只字不提应当如何应对。

于是本来恨不得捂住耳朵不听她说话的官员们又不免暗恨她说话太少,让早就看好她的何充大为快乐,私下里对弟弟何准说:“小王不言,言必有中,要赚军功,可以相信她的话。”

这样的日子过了小半个月,王允之镇服趁机聚众作乱的山贼,从临海县返回御亭。

王琳琅初至御亭,声犹未显,何次道独雅重之。浙东僚属有讥云:“向者王辅嗣年未弱冠,而何平叔独推之〔一〕,今何推小王〔二〕,欲东施效颦欤?”何对曰:“不识辅嗣者,正卿辈耳。”后果冠绝当世。

——《语林·识鉴第七》

笺注:〔一〕王弼,字辅嗣,山阳人。何宴,字平叔,南阳人。两王、何非同宗,恰同姓耳。〔二〕琅与兄允之俱有名,人称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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