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手(1 / 2)
对于曲珍的感受,陈辰能够理解但却无法感同身受。因为他从未切身体会过也无法想象,当一个人已经了无生趣时,却又因为别人而不得不坚持活下去,这得有多痛苦?这得有多可悲?
走进了门又带上了门,然后倚坐在曲珍身旁,和那天晚上曲珍所做的一模一样。
“我想你是恨我的,因为我帮助霞扎家统一了草原,我帮助你家的敌人杀了你的父亲、你的兄弟,还让噶玛部落落入敌手。若换成是我,怕也是会恨极的。”静静许久之后,陈辰落寞笑了笑,然后将这段话当成了开场白。
他与曲珍接触的时候并不长,算上在桑吉帐篷前全程无交流的第一次碰面,这才是第三次,彼此并不熟稔。可在面对曲珍时,他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然后会恍惚,会不自觉得联想到另一个人,最后痛心。
那也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名叫婉儿。
如今,婉儿的小腹应该隆起了吧?她是否也会如曲珍一般生不如死、了无如趣?
每每念及此,他都会愤怒以及痛心,然后为之揪心,因为他对此无能为力,所以只能落寞笑着。
他侧过头看着曲珍,曲珍的面色一如初始那般木然,没有任何情绪。
想了想后,他又说道:“记得曾经有一对我相熟的夫妻,两个人闹别扭吵架,闹得很厉害,然后我去劝架。”
“当时我是这么说的,我说这么闹着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你俩不想过了,打算要和离了,那便可劲儿的闹,怎么解气怎么闹,闹得不可开交彼此水火不容也无所谓,反正将来你们是陌生人了。但如果不是,如果你俩仍是想要结伴过下去,那就请悠着点,别闹到最后弄假成真,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知道我和你说这段话的意思吗?”他看着曲珍的侧脸继续道:“我的意思是,你这样是很危险的,因为你不再是一个人,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如果你不打算活下去,那随便你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如果你觉得还要活下去,哪怕是为了孩子活下去,你便应该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折磨自己,因为这样可能会造成流产或是将来生下一个……低能儿!”
说完之后,他继续看着曲珍,默默看着,等待曲珍的回应。
这是一段很严重的话,并非是危言耸听,而是很有可能。
陈辰向曲珍描绘的是一个实实在在可能存在的未来。
现实是红果果的,也是血淋淋的。若你舍不得这个孩子,那你一定不会想要流产,与流产相比,生下一个低能儿更是无法让人接受,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的一辈子。
两种结果曲珍都不会愿意看到,否则当初也不会求着他担下这个孩子的重担。
所以陈辰觉得曲珍没得选择,尽管心理上的转变会无比艰难也无比痛苦,但这便是人生。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着,等待曲珍将她自己说服的那一刻。这是一个坎,任何人都帮不了她,只能她自己克服。
不知过了多久,陈辰终于从曲珍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情绪上的波动,似乎是有些痛苦以及憎恨?
常言道哀莫大过于心死,没有情绪才是最可怕的,有了情绪便代表曲珍已经从心死的状态下走了出来,开始有了正常人的喜怒。
痛苦?痛苦自身的遭遇?憎恨?憎恨心狠手辣令她家破人亡的他?
但对于陈辰来说,不管此时的曲珍是什么情绪,都是令他欣慰的一幕。
所以他继续看着曲珍,微笑道:“我觉得此时你应该问我些什么,比如说……为什么、做什么、凭什么?”
只是简单几个“……什么”,现实便被陈辰一点一点的剥开,剥得血淋淋的,剥得曲珍痛不欲生、泪如泉涌。
女人和孩子,永远是战争中最大的受害者。
泪水从眼眶涌出,曲珍终于开始抽泣。
发泄吧!将所有的痛苦都通过泪水发泄出来,当想明白一切后,你就会坚强。你只有坚强,才能成为我需要的那个曲珍。
曲珍一直在哭,陈辰便一直耐心的等。此时天已渐黑,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等下去,毕竟足足有一夜呢。
光线越来越暗,他高声唤着门外看守的兵士送了一盏点着的羊油灯进来。然后在那忽闪忽闪的灯光中,他看到曲珍终于微微张开了嘴。
“为什么?”
声音有些沙哑。
陈辰笑了起来。
为什么?自然问得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这样一个心目中的大善人,要在草原上掀起腥风血雨?甚至是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协助霞扎家让草原上血流成河。
“这是为什么呢?如果想找,我大概可以找出很多理由。比如说草原上不可能一直这样,总会有一天会兵戎相见。而在我看来,噶玛家怎么也不可能是笑到最后的人。所以这一天其实是可以预料到的,只不过我推了一把,让这一天早一些到来罢了。”
“再比如说,我还可以假惺惺的告诉你,其实这对于噶玛家是最有利的局面。虽然战士死了不少,但与达丹相比,你们营地里的损失可以忽略不计,这是我安排的,难道不是不幸中之万幸吗?”
“还有很多很多,但我不想找理由。既然你如我所愿问我为什么,那就代表你是重视我的,所以我不想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只能告诉你,做了这么多事,我不后悔,也不愧疚,因为我确信这个局面是我所需要的。”
“我还可以向你保证,我做的这些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末日。但对于你曲珍,阴差阳错之下,反而你才是受益者,即使你现在不明白,将来总会有明白的一天。”
陈辰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曲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依然如一滩烂泥倚在墙上,但杂乱落下的发丝间蹙起的眉,或许说明了她内心已不再如表情那般木然。
曲珍已经不哭了,或许是泪已流干,或许是已迈过了那个坎。
陈辰的这番解释其实并没必要,他是胜利者,他本可以居高临下的命令。但他并没有,反而说出一些云山雾罩的话,这让曲珍的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
她当然仍是恨陈辰的,即使以她能了解的信息,大概以为陈辰充其量只是一个出主意的帮凶,但仍是恨的。
可是……恨又能怎么样呢?
陈辰说的那些不想找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提醒了她,不仅肚子里的孩子需要她,噶玛的族人们也需要她。
她打小便是在父亲的疼爱与羽翼下长大,从未担起过什么责任。现在父亲去了,兄弟也去了,这个责任她不担谁担?
脑子是混乱的,但终于慢慢理清了思路。
“那么……做什么呢?”
终于轮到问他做什么了,陈辰在自己的腿上拍了两下,然后呵呵笑着。
“其实你明白的,孩子需要你、族人们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我觉得这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我需要你,实际上这不是利用,并非你利用我或是我利用你,而是各取所需。”
“我管这叫……双赢!”
“想来你还不知道,多赞已经死了,霞扎赞普已经死了,桑吉已经成为了这片草原上的王。”
“以桑吉对你的心意,你无须委曲求全,只要你能站出来,只要你能带领你的族人团结在桑吉身旁,你的族人就会安全,草原上就不会再有纷争。”
曲珍忽然格格怪笑了起来,虽然是笑声,但却比哭还难听。
多赞死了、霞扎赞普也死了,桑吉成了草原之王……
曲珍一直被关在这个小木屋里,算是与世隔绝,直到此时才从陈辰口中听到这一消息。
很重磅的消息,很快意的消息。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螳螂身后的黄雀,却没想到,真正的黄雀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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