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节(2 / 2)
这出其不意的一问,似乎并没有让冯菁菁紧张,只是颔首:“是有此事,我也接下了这差事。”
“荒唐!”石逸飞脸上都变了色,“这等要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二?”
冯菁菁看着丈夫又是焦急,又是心痛的神情,低声道:“因为我怕你说我‘荒唐’,说我不该如此。”
短短两句,让石逸飞都说不出话来了,他刚刚出口的,不正是对方顾虑的吗?可是这也不该啊,这可是瓷窑的管事,哪能随随便便就接在手里,万一被人蒙蔽,砸了差事,她要如何自处?
握着那只手的力道不由自主大了几分,石逸飞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这可是赤旗帮的产业,所产的瓷器都要外销,一年下来涉及银钱无数,若是一个不好,可就会坏了大事。你连出门教书也不过是月余的工夫,哪有本事担此重任?”
“这些天我已经见过了瓷窑的大匠,了解过制瓷的工序,去市面上看过各家的瓷器,也跟帮主商量了许久。”冯菁菁忍着手上的痛楚,轻轻回握住了丈夫的手,“我比旁人更知道兹事体大,也有心想要做好它。”
面前的女子神情坚定,语声也未见任何退缩,就这么据理力争的与自己交谈,这是石逸飞未曾见过的模样,也让他整个人都错乱了起来。她难不成是被帮主灌了什么迷魂汤吗?这样大的事情,是想做好就能做好的?
然而不等他再开口,冯菁菁已经开口道:“我知你心中顾虑,可是我在闺中时,学的本就是主持中馈。如何与妯娌相处,如何管理家中财务,如何在人情往来中不失体面,甚至连那些夫人之间的交际,也都细细学过的。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用武之地。”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轻轻的笑了:“我知道你不愿接触那些官场往来,也知道正人君子有多难得,那我就不去做,不叫你为难,只顾着家中即可。然而赤旗帮与官场不同,帮主也与你那些上官不同,她想做些什么,而我恰巧能做,能给你一些助力,那为何不做?”
听着妻子恳切的声音,石逸飞的心似乎都揪了起来:“思德,你不必为我如此的……”
谁料冯菁菁却摇了摇头:“是妾失了德行,想要试上一试。”
这一声“失德”,让石逸飞都生出了茫然,然而下一刻,他觉出了手背上的湿粘,妻子的掌心不知何时渗出了汗水,可依旧握着他的手,满含期盼,也带着丝丝恳求。
他该放她去试试吗?哪怕那些污糟会伤了她,会让她为难,让她再也不像以往的自己?
沉默良久,石逸飞拉着妻子的手,走到了桌前,缓缓坐了下来:“你为何会答应伏帮主?这瓷窑难不成必须女子主事吗?”
被拉着一同坐下,虽然挨得很近,冯菁菁也坐直了身体,认真答道:“这瓷窑最重的就是推陈出新,捏瓷胎,画纹样才是关键,帮主想招一批女子,用更胜刺绣的精细来烧瓷,务必做出旁人难见的精品。”
石逸飞一怔:“瓷窑里不止你一个女子?”
冯菁菁颔首:“不止,正因为会有其他女子,帮主才想选我做管事。”
这理由可说服不了他,石逸飞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用女工就必须女子管事吗?织坊现在还是男子管事呢。”
“并非必须,只是女子更好,否则在瓷窑那样的地方,怕是呆不下去。”冯菁菁答的依旧坦然。
石逸飞一下就想到了烧窑时的环境,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自己吞了回去。烧窑又如何,赤旗帮里还有女兵呢,听说东宁三家也是帮主一手带出来的兵,她岂会在乎这些?
而妻子过去,至少是管事的,不必一直呆在窑场……石逸飞的思绪飘了一下,又飞快转回:“饶是如此,这也是一坊的管事,是不知多少人觊觎的高位。你可想过,若是你一个女子担此重任,会有多少人轻视嫉妒,给你设下绊子,甚至害你声名?”
这也是石逸飞最不愿看到的,是他不愿让妻子贸然接下差事的根本,她从没经历过这些,哪知外面的险恶?
谁料冯菁菁只是笑了笑:“这里是赤旗帮,我是帮主任命的管事,自然会有人想要寻我的错处,可也得顾忌帮主。只是就事论事,我就不怕旁人的非议。”
这还真是一针见血,的确会有人暗中使绊子,但是身处赤旗帮,做得太过也被会视作挑衅帮主的权威。伏波可不是个寻常女子,那是能掌控南海,杀伐果断的一方大豪,诛杀异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说不定这安排本事就是为了钓出心存不轨之人,那些聪明人会想不到吗?
一想到这里,石逸飞反倒紧张起来:“说不好帮主就是想用你来肃清宵小,若是卷入其中,恐怕对你不利……”
冯菁菁看着紧张起来的丈夫,突然道:“夫君可曾想过,女子在家中也会有性命之忧?”
“啊?”石逸飞一脸的茫然,根本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菁菁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嫁作人妇,就要看夫婿的眼色行事,要侍奉婆母,照料妯娌,说不定还要跟妾室妓子争宠。夫君自是良人,却也有所托非人的,被婆母虐待,被妾婢阴害,甚至生出孩儿都无法护其周全,偏偏身处后宅,插翅难逃,心中郁郁,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磋磨而死。人人都道嫁人乃是重活一回,其中凶险,寻常男子哪会知晓?”
这一番话说的平淡,然而其中隐藏的暗流,让石逸飞都忍不住睁大了眼。
冯菁菁却没有停下,只是轻笑一声:“如此吉凶难料的事情,天底下所有女子都认了下来,如今只是走出家门,做个管事,又有什么可怕的?帮主她看似肆意妄为,却是给了女子们一条活路,所以,我知道会面对什么,却也从未怕过。”
她的眼底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然而如今笑起来,却显出了明艳,无遮无拦,让人心折,也让石逸飞忆起了这些年相伴的时光。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娶了位慧智兰心的佳人,也知道她聪颖温婉,能解自己心中郁愤,就连远涉东宁,投靠赤旗帮这样的大事,也只是问过一遭,就不再多言,一手拉扯着孩儿跟在了自己身后。而现在,她对他说,想走一条新路,也毫无畏惧,其中震撼,又岂是言语能说明白的?
也是直到此刻,石逸飞才明白了那句“失德”是因何而来,她如今的所言所行不就是有违妇德,与自己的小字相悖吗?然而捏着那汗津津的小手,看着那自心底绽出的笑容,他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坐了许久,最终,石逸飞开口道:“以后遇上事,可以先与我说说,不必都藏在心底。”
这话让冯菁菁心头忽地一颤,不知怎么就湿了眼角。她知道枕边人的德行气度,也正因此,才敢应下这差事。她也知道劝说他不会容易,悉心准备了说辞,却没想到一句肺腑之言,就能让他应允。这一刻,难掩的羞愧涌上了心头,她低声道:“夫君放心,妾必不会给你添乱,不会误你声名……”
石逸飞长叹一声,把妻子搂进了怀里:“说什么浑话,你一个小女子,如何误我声名?”
有些抱怨的语气,和因为操劳又单薄了几分的胸膛,让冯菁菁再也忍耐不住,埋首在他胸前,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嫁的是个良人,是个正人君子,亦是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夫人,这恐怕不太妥当吧?烧瓷可是要卖力气的,况且整日跟泥土打混,就没个干净的时候,哪是女子能干的活儿?”虽说早就知道石检察的夫人得了这瓷窑管事的位置,但是听说要挑女子烧瓷,还是让这些瓷窑大匠们觉得别扭。这一身灰土的活儿,哪是女人能干的?
冯菁菁看了那老汉一眼,直接道:“既然同在瓷窑做事,以后就别叫我夫人,直呼管事即刻。至于脏累,更是不用操心,这些女子都是渔家、农家出来的,伺候家中老弱的屎尿都是寻常,整日也烧柴做饭,杀鸡宰鱼,只是些瓷泥,已经很干净了。”
这话差点没把那大匠噎死,瓷泥可是要精磨水洗的,当然比屎尿要干净多了,可是话虽如此,让女子烧瓷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啊,他们教着都觉得别扭。
“夫……管事,这瓷窑炽热,窑工们都穿不住衣裳的,若是挤在一起,总是有些不妥吧。”还不死心,那老汉继续劝道。
“无妨,以后捏泥胎和上色的作坊会放在一旁,男女都分开做活,真到了上窑的时候,再由尔等把持即可。”冯菁菁顿了顿又道,“这次招女工,为的还是瓷胎精细,你们放心,这些女娃都只学捏瓷胎,上色描绘的本事,并不管炉温工艺,而且将来嫁人也不走人,一辈子都在咱们窑上做工,不会把手艺外传的。”
瓷窑的手艺,越是精湛就越是藏的严实,可若只是捏个瓷胎,画个花样,的确不碍什么事儿。如此一来,倒也能更精心的教那些学徒本领了。
有些人生出了意动,冯菁菁立刻加码:“咱们窑上也会跟绣坊一样,只要教出一个堪用的大工,就升一阶月薪,若是能出大匠,还有另外赏赐。都是赤旗帮的人,帮主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教了徒弟饿死师傅才是匠人们最担心的,如今听冯夫人这么说,下面顿时一阵嗡嗡。真如此的话,似乎不用让那些学徒学个七八年才传本事了,而且这么搞,将来瓷窑肯定不是现在的规模啊,这是要跟泉州那些大窑,官窑相较了。
有了足够的利益,其他就好说了。冯菁菁安抚了这群匠人,又跟着看了砌好的瓷窑,各个工棚,还过问了伙食,这才转到了那些女工所在的。
一群丫头挤挤挨挨立在棚里,冯菁菁的目光扫过众人,这才道:“你们能入选,都是心灵手巧,且肯吃苦的,将来也要长长久久呆在瓷窑,不论婚嫁与否。这是一碗能吃到老的饭,万万不可自误,若是偷奸耍滑的,趁早离开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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