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节(2 / 2)
“一个女表子,谁肯用她……”
有个声音插了进来,也不知是谁说的,张绣娘瞪了手下人一眼,这才叹了口气:“帮主是肯体恤手下人,肯给大家一口饭吃。只是有些人生来就好吃懒做,不肯出力吧?兴许过些时日,就找个富户嫁去做小妾了。”
这话引来了一群人的赞同,她们可都是靠手艺吃饭的,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等人。冯菁菁面带笑容,也附和着点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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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阿红也懒得收拾,只把外衫脱了,直接躺倒在了床上。出门走路太多,弄的她双脚生痛,连做饭的心思也没。这次得来的钱比想象的少了许多,一时没忍住气又跟那绣娘吵了起来,以后恐怕更难办了,得再想个赚钱的法子才是。
胡思乱想着,她直接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也没点灯,她草草收拾了下屋子,又费了番力气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就准备出门觅食。饿了这么长时间,反正她是不想做饭了,好在镇上饭馆不少,还经常有女子下工去买饭的,她一个人去也不奇怪。
只是外食太多,又是一笔花销啊。唉,那贱人压价也太狠了,真当她不敢去外面说吗?
胃饿的生痛,也不顾想那些有得没得了,阿红推开了门,就准备去买饭,谁料却见到个妇人站在她屋前。阿红自问还是有些认人的本事,而且那女子的身姿气度也不同寻常人,因而一眼就认出是站在张绣娘身后的那人,难不成是绣房的人?她的脸一下就沉了。
那妇人像是一直关注着这边,见到阿红出门就先上前一步,笑着开口:“你可是阿红?我叫冯菁菁,下午在绣房见过你。”
“画都卖出去了,钱货两讫,别的我可不不管。”阿红见她都表明了身份,立刻抢先说道。
冯菁菁失笑:“我不是绣房的人,找你也不是为了那幅画,是有些别的事情。”
难不成是看上了她的画?阿红心念一转,立刻拿起了骄:“有什么事也等等再说,我饿了,要去吃饭。”
冯菁菁倒也不以为忤,笑道:“那不如找个地方,边吃边谈?”
不管对方想谈什么,这么体面的人,饭总要请的吧?阿红倒是没有拒绝,两人在街边找了个小摊,挑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阿红点了份蒸芋饭,对方则随意挑了两个菜,等到饭一上桌,阿红就不管不顾的就狼吞虎咽起来。
这看起来是中午就没吃饭啊,冯菁菁没怎么动筷,只是盯着对方看。虽说阿红吃的很快,但是吃相并不算差,估计是从小教出来的。而且不论那尖酸神情的话,她长得其实也不差,只是没有打扮,显得憔悴了些。
就算吃着饭,阿红也能感觉道对方的视线,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吃了个半饱,她就把筷子一放,冷冷道:“行了,吃你一顿饭,想问什么就开口吧!”
冯菁菁微微颔首,也没客套,直接道:“我见过你的画,笔锋细腻,很是精妙,看来是下过不少工夫的。”
阿红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夫人是想以画会友?怕是找错人了,我平生最恨画画。”
冯菁菁眉头微皱:“以你的功底,只在书画一途上,肯定是下过苦功的。”
言下之意非常明白,如此用功,还兼得巧思,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喜爱?
阿红眼中的嘲弄更甚:“你们这些夫人们画画,或是自得其乐,或是讨夫君欢心。我画画,只是为了少被几个人睡,自然是不同的。”
青楼里,会不会琴棋书画,境遇可是千差万别,她是能熬到嫁做商人妇的,自然也曾勤学苦练,只是落笔之时,从不觉得快慰。
这还是一点也不隐藏出身啊,冯菁菁叹了口气:“不管你喜不喜欢,画工总是极佳的。如今帮中正在筹备建一座瓷窑,想要招收一批画工上佳的女子,专做西洋的买卖。我有幸管事,不知你肯不肯出来做工?”
阿红看了冯菁菁片刻,突然道:“你可是那个新来的官夫人?不是去了布坊教书吗,怎么又冒出个瓷窑?”
没想到她竟然也知道自己,冯菁菁解释道:“的确是我,去布坊只是为了历练一二,将来还是要管瓷窑的。只是似你这样有天分的实在不多,若是能做个大工,想来也能衣食无忧了。”
她说的诚恳,阿红却毫不犹豫道:“不去!”
见她那副近乎傲慢的神情,冯菁菁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不愿出去做工,可是因为缠过足?”
第三百零二章
国朝崇尚女子足小纤直,故而达官贵人中多有裹足之风,闺中女子需得从小束脚,才能穿硬底的翘头履。然而再怎么裹,也不过是略略细瘦些,显得小些,却不像那些以色事人的风尘女来的狠辣,往往要折骨断筋,把一双脚缠成弓样,走起路来也不似寻常女子了。
她见过阿红走路的模样,也知道她的出身,因而才有这一问。
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阿红的声音骤然尖利了起来:“我不愿出去做工,关你什么事?!”
这一嗓子,倒叫不少人转头望了过来,阿红像是察觉了那些目光,立刻抿紧了嘴,不愿再开口。
冯菁菁看着那满脸愠色的女子,也稍稍放低了音量:“就算我是刚来的,也知道帮中的规矩,这里不许欺辱女子,也不会以出身论人。若是做不得力气活,也能做些写写算算的事情,你能识文断字,还是岛上女营出来的,应当也认识不少人,想来谋个差事不难的。”
阿红眼中的怒意,不知何时转为了讥讽,冷的没有丝毫温度:“你这种深闺里出来的,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不论出身?都是受难的苦命人?不,岛上所有女子都是被劫来的良家女子,唯有她是个女表子,旁人是不损清白,可她有过清白吗?
女表子再怎么被人羞辱,也不过是活该,是她自甘下贱。那些人的目光,可从来未曾变过。
而且认识人又怎样?难不成她要去求何灵那毛丫头,或是去求帮主?一想到这里,阿红只觉浑身的刺痛起来,就像再次被那清凌凌的目光注视着,心中满是畏惧羞愧,痛楚凄凉,还有不知何处生出的愤怒。
她知道该如何伏低做小,也明白谨小慎微才能活的安稳,可是不知怎地,面对赤旗帮那些人,她总是觉得痛,总是觉得恼,总是控制不住想要说些怪话,想要激怒旁人,宁愿得些喝骂嘲讽,也见不得旁人怜悯。就算后来有所收敛,她也没法跟人长久相处,更别提当个同僚了。
既然外出做工让她不舒坦,那就不必出门了,反正画画也能换几个钱,实在不行还能织补,甚至去茶楼唱曲儿。赤旗帮里严禁奸人妻子,哪怕一个人住也不用怕,自然还是一个人更好。
看着那不为所动,有若顽石的女子,冯菁菁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其实烧瓷不是女人做的活儿,瓷窑温度甚高,又都摆弄土泥,赤膊的汉子不知有多少,女子去了难免有伤风化。我曾问过帮主,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她说女子天生就心细手稳,捏瓷泥、画瓷胎最是适合。”
冯菁菁忽地笑了笑:“于是我就接了差事,还想找你这样的好画手做个大匠。”
看着那近乎爽利的笑容,阿红愣住了。事情不该如此的,她的夫婿已经成为帮里的高官,能跟田先生平起平坐,她何必冒这种遭人非议的风险?而且帮主说了什么,就让她心动了,只是那句“心细手稳”吗?
“你可觉得奇怪?”冯菁菁也没等她回答,就自顾自说了下去,“因为适合,自然就可以做,这才是帮主心底的想法。她不在乎什么贞洁名声,也不在乎旁人的非议,只是想做就做罢了。仔细想想,这世间的男子不都是如此吗?若贞洁真的重若千钧,就不该有人典妻,有人卖女,有人去青楼消遣。”
她的声调甚至都没什么变化,平平淡淡的,却不知有哪里击中了阿红,让她的死死咬住了牙关。
冯菁菁话锋一转:“再者说,瓷器也跟绣品不一样,绣得再好,也不过是一件衣裳,一座插屏,又能摆在哪里,传多少年?可一件上好的瓷器是能传世的,咱们做的还是专供西洋的货,兴许漂洋过海后,就会放在哪位王公,哪位达官的府邸,让无数人艳羡赞叹。若是在这样的珍品上铭个印记,不也能流芳百世了?”
阿红的嘴唇颤了颤,古古怪怪的笑了起来:“哪怕是个女表子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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