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渚时(1 / 2)
“每每我觉得自己离你近了一分,又总是会消失。”他松开手,语气沾上一分颓然,“天底下女郎这么多,我只想要唯一的这一个,为何偏偏就这么难。”
他实在是觉得难。有时他也审视自己,论地位,他已经是天下最有权力的年轻郎君;论容貌,他勉强承认那齐家郎君也还过得去,但头顶最多到自己鼻尖,能被他提起来丢出去,他不信女娘会满意;论情趣,他是差一些,可也让啸捷去尚衣局拿来了一些女子发饰绘样,保准不会再闹步打球笑话。
论男女欢爱,她只有他一位郎君,但近日明显越来越难自抑沉浸其中,时常辗转莺啼,抱着他脖颈轻唤时,又如一只撒娇狸奴,甚至还主动亲他。
他也不信,她这是不喜欢。
更不是没有收到过女郎示好。阿耶也说,长安贵女眼光一个赛一个差劲,专爱挑些讨嫌郎子,所以只要他真心相看,应是能很快成婚的。
难道她眼光便那么不同?怎么就这么倒霉,喜欢的偏不喜欢他呢。
为何偏偏就这么难。多么自苦的八个字。
云弥倏然站得笔直,连颈项都同壁面严丝合缝,狠狠别开脸去。
平复许久,才低低开口。
“……殿下,你读过先帝为陛下册封孝穆皇后为皇太子妃的诏书吗。”
突兀且毫无逻辑的问题,又兼提到母亲,他显然一怔。
“也许你都没有,但我读过。先帝写皇后殿下,‘允归冠族,门袭轩冕’;又赞扬殿下‘训章图史,誉流邦国’……这才适宜‘正位褚闱,寔惟朝典’。字字句句,我都记得。”她远远比他冷静,语速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只是这样平和地陈述,“我明白殿下一直在疑惑,我究竟在为何踌躇,为何就不愿意受你庇护。你以为,同我成婚,是一纸诏书、满朝悦纳之事。这全是因为,在你心中,虽然隐约猜到我受过委屈,但魏云弥毕竟是随国公的女儿。所以你笃定,纵使有天大的事,我都仍然与你相配。”
“可我不是。”
李承弈的神情,本能流露出一种茫然。
她笑了一笑:“于我而言,我就只是我阿娘的孩儿。俗世人可以说她地位卑贱,但在我心里,她一直比我那个宰辅阿耶,崇高无数。”
“我原本想一直瞒下去,我知道殿下不可能这么快就得知内情,又或许你本就没有打算逼问我。”她蓦地扬起脸,“可就是因为我想到了,你说要同我慢慢来。我想,至少我真的已经得到过你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这句话。”
他听到这里,再多的疑虑都暂时按下不表。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提上了一口气,盯着她太久,连眼睛都发涩:“阿弥,这是我的承诺。”
“我答应了。”她轻轻地接住他,“所以这是约定。”
他猛地将她按进怀里,遮掩激烈情绪的动作太过急促,反而又显出另一种狼狈:“我以为,你是来同我断绝。”
云弥摇头:“我不曾做错事,更没有伤害你,为何非要现在断绝。”
他才感到熨帖,又被“现在”二字刺痛,手上更加用力:“……我也能给你以后。”
“殿下。”云弥微微闭了闭眼睛,“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她静坐了一个下午,靠窗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权衡,动摇,情感,斟酌,反反复复焦煎着心绪,直觉这半日人寿,如同经过了一季的月寒日暖。
她甚至絮絮叨叨地告诉寻春:“他迟早会知道,我现下隐瞒,只会惹他生气……我先试探他一番,他选我,我就能保住阿娘,就算不选我,此事叫他知道,他终归也会惦记这半年情分……”
寻春只是摇了摇头。
“小娘子,”她安慰地拍着她的手背,“你才十六岁。已经做得很好了。”
云弥骤然失声,泪如泉涌。
李承弈无声将人抱起来,一路向里直到轻放在榻上,自己跟着坐在一侧,紧紧揽过她的肩头。
她于是靠上去,慢慢开始说。说自己幼年时的漂亮阿娘,说魏瑕曾经的善待,和后来的暴虐离弃:“无论如何,我生母……确是家伎出身。殿下,这分明就是你此生都不会拥有的亲人。陛下也不会允许,你的太子妃,有这样一位母亲。”
他不是不能找到借口。他甚至可以告诉她,不会,因为明面上他的岳母,只有郑夫人一位。
但李承弈无法启齿。
他从未见过这位阿娘。但阿弥说了“崇高”,比宰辅更加崇高,他就愿意尊重。
再说了,他默默想,魏瑕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烦人得很。他是真的想找个机会,把这狡诈老儿气撅过去。实在不行,去朱雀大街雇几个流浪汉,将他绑起来打一顿也好。
“我阿耶也不够拥护殿下。他本就有意用我拿捏你,一旦成婚,只会更叫他胸有成竹。”她低头捉住他的手,“他贪恋权力,胜过世上一切。我知晓殿下处境,也并不就高枕无忧。殿下的心志比我要宏大,愿景更不仅在宫闱,很多道理,阿弥也懂得……门阀林立,暗通款曲,勾连筹谋,有些事,就会寸步难行。殿下不想忍了。”
原本以为会被打量,可他竟然毫不意外,甚至低低笑着:“我就喜爱阿弥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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