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1 / 2)
剑客还乡时,天阴得很严,雨不肯歇,像哭过一宵。
他提着剑,腰上系着颗头颅,衣衫褴褛。每经过一户人家,那家的灯便霎地燃起。走到末,他用剑把那颗头颅钉在我的碑上,跪地叩首,一乡的灯就为他燃着。
这头颅的名和姓,跟剑客临行前,母亲在他左臂纹上的字是一样的。这是他的杀父仇人的名和姓,打剑客握得住剑那时起,他每舞一次剑,就念一遍。剑是我的剑,我拖着十三道剑创被拖回家,手蘸着血写仇人的名字,可才写完第一个人,就死了。
剑客对我的印象,就剩这柄剑和村东那块碑。打小他常听母亲念叨说,好男子要有仇报仇,我和你我的孩子不会是孬种,你得用剑把杀父仇人的脑袋给钉到你我的碑上,仇人若早就死了,你就杀他儿子女儿,这才是好男子,才配得上做你我的儿。母亲也常说,你我那时伤太多,死得还算快。否则,看他那架势,不写上十八九个仇人是不能干休的。
剑客记得,同乡的孩子听他母亲这样讲时,总一脸羡慕的模样——这也难怪,村里人大多没他这般好运,身上都得背着五六个仇家。仇家太多左臂写不下时,还要在后背上纹。据说村口铁匠家的孩子,仇家的名姓直纹到脚底板还不算完。
即便仇家就一个,剑客也辗转过数个州府。末了在锦城找着仇家时,那人却正好犯了死罪,将被秋后问斩。眼见好容易找到仇人,却被官府截胡,没法,他只得在锦城住下,找些事做,暗地则和狱卒沟通,拿十两银子这价钱订了仇人的头,只等秋分。
剑客在锦城一家面馆跑堂,厨子和账房人都不差,掌柜的隔三差五也放他休假。掌柜的是女人,剑客已想不起她的名姓及长相,只记得她穿短袄时,腕上银镯子藏不住地叮叮蹡蹡往下落,很好听。
掌柜的似乎很欢喜他,总支使剑客往她闺房跑,端饭送账本,眉来眼去间,剑客也明白过来——这女子是对自己有意思。
可他终究要回乡,家中还有田、牛等着他去耕养,且锦城繁华得令他心紧。每当这时,他便舞剑,边默念仇人的名姓,仿佛这样就能添补上些许失落。但他练剑还做什么用呢,仇人的头注定是要被刽子手的刀斩下了,而不是他的剑。以往他舞剑,精神总会打丹田入到剑里,便自觉剑是躯干的一部分,而近来,他与剑越发生疏。
与掌柜的却越发亲密。
把剑停下,他屏息,有人在看。
“舞得好剑,比我我还要好上很多。”
是掌柜,她在一旁不知看过多久,臂弯中挎着酒囊,似乎是醉了。
“知道么,我最佩服的人就是聂隐娘,没一人是她搞不定的。”这时候的掌柜眸神灼人,言语间掩不住的昂扬,“聂隐娘就使剑,我家乡那边也时兴佩剑,我也练剑,可我偏不喜欢,就跑来城里开馆子。”
她讲话七零八落的,全没在店里那般与人周旋时顾盼生姿间的硝烟四起。剑客见夜风不小,就说“掌柜的时候也不早咱还是回房睡吧。”,这话脱口而出,乡间时邻里这样说也平常,在大橡树下聊久了,有人说这一句,就都各回各家,熄灯安歇去。可这是在城里,待他发现不妥,也晚了。
果然,掌柜的忽而笑起来,环佩叮当间,将他拉进闺房,眼中闪着青蓝色的光。
剑客再醒来时在掌柜床上,抬眼看去,那一串镯子都摆在案上,掌柜的趴在身旁,慵懒地憩着。
剑客为此改了主意,这趟复完仇,他还想回锦城,来这家面馆。或许,他能和掌柜的结婚,生娃,一起经营这家馆子。他平生最是谨慎,不会惹江湖官司。再者说,就算是死人手里,他也不会吐着血爬回家,不把仇家名姓纹到孩子左臂,不让孩子练剑到大又辗转州府漂泊,孩子心里......
这时他侧眼瞥向掌柜,眼中也燃着青蓝色的光,但扫过某处那一刹,倏然间,他的心猛地一坠,就像被谁刺了一剑。
他又改了主意。
剑客慌乱地套好衣服,仔细着没惊动掌柜,找齐一应盘缠和赎人头的银子,剑也没带,奔出面馆就一路跑,直跑到城的另一头。后来,剑客在破旅店的马棚里大门不出,住到秋分仇人问斩。剑客拿到仇人的头,到兵器店买来与我那把差不多少的剑,捏着仇人那颗头,把底下还连着的脖子削去一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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