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1 / 2)
“您很久没来店里了吧?”店家讶然:“早在一年多前,咱家总店就被竹枝堂殷六爷拿一车金子砸下来了!当初这事儿闹得挺大呢,毕竟我们庖丁解离坊敢说是荒海五道最生财的买卖之一,坊主惹不起那位六少爷,闹上涿鹿台想请尊主给撑个腰,沸沸扬扬的呢,您竟然没听过?!”
宴辞:“……”好熟悉的砸钱作风。
他咳嗽一声:“我前两年生了重病,没怎么在江湖走动。不过贵坊主应当是找错人了。”
店家连连叹说难怪,“您真是神了!顾尊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说了一句话。”他学着顾知寒那阴阳怪气儿的语调:“一个总店怎么够,不如把三十七家分店统统拿去。就这一句话,童坊主当场晕了过去!您看看,这还不如不去找尊主他老人家哭呢。”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作风就更熟悉了,宴辞扶额:“果然。那你们现在是给竹枝堂打工了?”
“可不是?”店家还挺容易满足:“我们还是众生道弟子,只是从竹枝堂领工钱。老实说跟着殷六爷赚得真不少,刚一年多店面都翻了一番,钧陵这家更简单,从后十二阶搬到前十二阶而已,连字号都没让换呢。唯一的要求就是多卖蜂蜜糕,可嗜甜的客人哪有那么多,只能想办法买蜂蜜糕送东西呗!”
店里别的都赚,就这蜂蜜糕亏得一塌糊涂,人家殷六爷有钱任性,他们这些瑶西出来的乡下人心疼得不行,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肯买蜂蜜糕的客人,简直感激涕零,一不小心就说多了。
宴辞默然良久,拿着东西回去找沈柠。就这么多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沈柠已经不在原地了。他第一反应是小姑娘好奇心重,等得不耐烦先过桥去了后十二阶,匆匆往拱桥上走。
刚行到一半步子就缓了下来,再也迈不动脚。
从后十二阶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个是身穿暗红劲衣的女子,相貌称不上美,但很英气,头发高高扎在脑后,编作几股辫子。另一个是肤如麦色的中年男人,面相沉稳憨厚、比那女子大得多,得有三十余岁了。这两人结伴行来,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是闻筝和宣迟,他们和殷不辞一样没戴面具,竹枝堂奉行光明磊落,不愿藏头露尾。
夜幕沉沦,仅银月一轮撒下清晖几许。
宴辞左手拎着东西,右手执着榴花,明明桥上没有风,但看着那两个人一步步行来,就好像风雪骤起,寸步难行。
云间月冷,脉脉星遥。云朵遮蔽了月光,一整座桥都藏匿于漆漆夜色。
那一瞬间似乎有一年那样长,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僵滞的身体慢慢回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宣迟一贯沉稳的声音越来越近:“……你确定要这么做?”
“嗯,下次菱花会得二十年后,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了。”闻筝心不在焉地答,与宴辞擦身而过。
宴辞浑身一松,下一刻天空中骤然升起一道道火花,“嘭嘭嘭”接连在头顶炸开,火树银花如流星洒落,映得桥上一片通明。
“……等下!”宣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宴辞脚步不停,忽然被人按住了肩头:“这位公子,劳烦留步。”
宣迟人长得憨厚老实,实则曾是公门查案的好手,因不满官家处事才出走武林,风华谱上排名不高,但若要比察言观色心思缜密,满江湖都找不出几个在他之上。宴辞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时快走反而不妥,便静静站立。
闻筝困惑:“宣二哥?”
宣迟说:“你瞧瞧。”
烟花热烈地一丛丛炸开,光线明明灭灭。闻筝回身看到那个背影,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这,你,你是?不对……不是啊,怎么会?怎么可能?”
宣迟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是你么?”就像怕说重了,幻像消失一样。
宴辞沉默。无人知道,这一刻他从脚尖到腰腹到执花的手一寸寸冰冷僵硬,也无人知道要费多大力气,才克制着牢牢抓紧手中的东西。
宣迟一步步沉重地从身后走到了宴辞面前,而闻筝像是突然被点了穴道,定在原定动弹不得,嘴唇颤抖,眼中映着的烟花却仿佛一团烈火,带着微茫的希望与不敢渴求的期盼,一簇簇亮起。
“能否请公子……将面具……解下?”最后两个字,这个稳重的男人像是承受着无形的压力,说得格外艰难。他指尖颤抖,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去一把揭掉眼前人的面具,但眼中又流露出难以克制的恐惧,恐惧自己要的结果并不如意。
闻筝始终站在宴辞身后,提不起勇气绕到前面看他的脸。长久的沉默,三个人仿佛僵硬的雕塑,来往游人都无法干扰。
宣迟的脚终于动了,他伸手绕到宴辞脑后解开了系着的绳子,宴辞始终沉默不言,却没有抬手阻拦。
又一大朵橙红烟花炸开,撒下星点流火,如热烈的榴花告别枝头,飘然坠落。缀着竹叶的面具被一点点取下,露出瘦削苍弱的一张脸。
“啪嗒——”面具砸在地上的清脆声响将沉寂打破,宣迟猛地闭眼,胸膛剧烈起伏,良久才缓缓睁眼,苦涩地说:“打扰公子了。实在抱歉,在下思念故人……”
他的面色一刹那间灰败,连客套话都没力气说完,也顾不上去捡掉落地上的面具,踉跄着走回闻筝面前,缓缓摇了摇头。烟火已放尽,闻筝怔怔地站在,眼中刚燃起的光亮也跟着灭了,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云河星野,三人明明只隔了一段桥的距离,却仿佛山海相隔。
听到身后低低的啜泣声和远去的脚步,宴辞才缓缓蹲下身,指尖还未触及面具,就被沈柠捡了起来。少女仰起脸,替他将面具重新系上,柔软的面庞凑近时能感受到同样柔软的温温气息,让宴辞冰冻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沈柠回头看了身后一眼,问:“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宴辞盯着她瓷白的脸和清澈的眼底,微微笑起来:“没事。刚刚有两个人认错了,把我当成其他人。”
沈柠受不了他的眼神:“你不要这样笑了,我看着很难受。”
宴辞将榴花递给她:“送你的端午榴花。”
沈柠接过,然后眼睛被一双手轻轻覆住,耳边是宴辞的叹息:“既然难受,就不要看。”
她手中拿着那支榴花干站着,正想说几句话,又不知该问什么,宴辞已经松开手从腰上取下别着的扇子,“唰”地打开,笑意盈盈,又是那个潇洒翩翩的公子了。“走吧,柠姑娘,后十二阶有很多好玩的,你会喜欢的。”
桥这边宣迟和闻筝沉默地走着,闻筝最后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桥型有拱,只能看到那头远去的公子一手替少女拎着林林总总一大堆小吃,一手牵着对方,时不时侧身同少女说笑,目光极少离开对方。
那不是他。
闻筝失魂落魄地说:“宣二哥,我想再去看一眼,有没有可能过了太久,你已经忘了他的样子?”
宣迟拉住她:“不可能。临水仙君的风姿,只要见过一面,相隔再久也不会忘记。那位公子长得是有几分相似,可连三分神韵也无,我不会看错。”
他回头看到渐行渐远的男女,艰涩开口:“何况他醉心武学,通晓武林一切事,比商非吟更当得起入微通幽、无所不知,绝不会将视线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桥另一边,后十二阶充斥着各类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违禁品,什么剧毒蛊物、什么春|宫秘戏图、什么写作“西域传来人人都这么穿的本地传统服装”读作“舞乐伎露脐情趣薄纱比基尼”……一系列东西应有尽有,比前十二阶“有趣”程度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每至一处,宴辞都能讲出店铺来历特色,荒海门派极少现世,很多事连有些店家都惊异了。
尤其那套薄纱舞服暴露是暴露,美也是真的美。连宴辞都说:“这是同为阴阳道的飞仙教用特殊技艺缝制的礼服,教中举办大事才会穿,只这一套就费了无数的五彩宝石和金银丝线,需三人足足赶制一个月才能完成。穿上铃音清脆、缤纷烂漫,美不胜收。”
他也不知是口才好还是真的向往,就这么一席话,差点听得沈柠一时冲动买下来。女孩子么,遇见漂亮的衣服能忍住不心动,基本和男孩子坐怀不乱一样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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