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言慧语芙蓉芳下(2 / 2)
“说起来,湘儿与我们一家,可谓恩重如山。”为了令她放松心神,老者便将芳笙一些旧事,和自己家的过往,毫不避讳讲给她听:“不瞒你说,老朽与当今正是宗亲,算来,还是他的堂叔,这也并非托大。儿子儿媳,曾是樊城有名的守将,可恨朝中奸佞与鞑子里应外合,致使樊城失守,他们夫妇殉城死节,我痛心有之,但更以他们为傲,可叹昏君识人不明,又猜忌心重,听信小人言语,随意定了个‘守城不当,玩忽职守’的罪名,要将我一家赶尽杀绝,一路躲避艰辛不必多说,只多亏了湘儿,将我们老夫妇救到此地,置办下田庄,又早早寻回儿子儿媳尸身,令他们入土为安,只唯一的孙女,却在逃亡路上为贼人所掳,也是湘儿深入漠北苦寒之地,将她救了回来,还收她为徒,悉心教导成人。”说着说着,老者已不住垂泪。
小凤此时已然明白,为何小滑头再不插手朝廷之事,也忍不住为她心酸了起来,又急忙问道:“那她有没有帮你们报仇?”
老者倒不再提此事,只道:“拙荆已于三年前亡故了,只我和小孙女二人,在这庄子里闲闲度日罢了。”
他似是有意避开,小凤也不再追问,只将另一事问道:“老伯既知芳笙底细,为何对我们二人,如此淡然?”
只见他眼中慈爱之情更胜:“这么多年,湘儿总算带回了心上人,在我看来,你们二人可是最般配的!”
芳笙才从仙鹤上飞身而下,恰听此言,未及站稳,先笑问道:“老伯您快说说,我们有多般配?”
捋了几捋胡子,他冲芳笙眨眼道:“没有比你们二人更般配的了!宴已摆好,快随我老人家入席罢!”
席间,为陪小凤,芳笙少不得同冥岳那晚一样,也稍稍用了些。一切收拾完毕,老者又非要亲送至房中安寝,二人实在推脱不得,只得依了。
门被人打开时,小凤却不由皱眉掩鼻。芳笙当即取出罗帕,装作为小凤拭鼻尖薄汗,又假意咳了两声道:“芳笙近来添了一病,闻不得檀香,麻烦老伯,换支雪里梅罢,梅香,还算闻得惯些。”
小凤一不舒服,芳笙立时知晓,这必是老伯一番好意,不想成了坏事,再想那玉瓶,曾被她放在檀木匣中,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后,她更要将此事时刻记在心上。
也的确是老伯。他料湘儿会将自己屋子让给聂姑娘住,派人清扫后,又让人在蟠纹鼎内燃上了紫檀,方与湘儿这琴室相宜。
乍听芳笙此言,老者眼露诧异,又心中明白,随即命丫鬟取出换了。
她悄声向小凤解释道:“这是我制的香,与我身上相似。”
小小波折,倒没有搅扰,小凤对这间屋子的兴致。而犹以内室,最引人入胜:轻纱曼帷似层层流水,这之后有一处松月墙壁,上面挂了九张瑶琴,皆古时有名:号钟,绕梁,绿绮,焦尾,春雷,独幽,太古遗音,九霄环佩,大圣遗音,却还有一张,凤尾形制,竹叶断纹,别出心裁,不在这九琴之列。
芳笙素喜琴为君子之器,除绕梁失传,她研精覃思考据古籍,悉心仿制了以外,余下皆为原品。而凤尾琴,则是她专门为心上人所制。
小凤坐到风亭净台之上,指着绿绮,问芳笙道:“莫非,你要为我抚琴一曲?”
芳笙却摇头:“若以绿绮,成凤求凰,寓意虽好,可作曲人不好,我待你之心,当如松风,与明月长存。”
小凤宛然一笑,妩媚多姿:“不如你教我罢。”夜已深,她并非要惊扰他人,只是不想早早睡去,和芳笙多说些话罢了。
谁料今夜芳笙,不如往日般,闻弦歌而知雅意。
“我虽不是男子,但对你的心意,同男子无异,授琴时,难免贴身相处,实为轻薄之行,如此,既不见芳笙素来之情深意切,对大美人如何尊重有加,反倒辜负心上人一番信赖,芳笙绝不做此小人行径。”
那件外衣,仍在小凤身上。于是她张开双臂,撩了一下衣袖,示意道:这可也是你的衣物。见芳笙毫无触动,她轻哼一声,躺在了床上,头也冲向里面,一挥手,潇湘罗幛也纷纷落下。
芳笙搬了个竹凳,放在塌旁,对她柔声道:“等你睡着了,我再离开。”
小凤不语,却也安心起来,渐渐睡去了。
芳笙悄悄息了烛光,才出得门来,只见穿一鹅黄衫子,十分俏丽的小姑娘,正咬着绢帕偷笑不已。
她没说什么,走到另一处院落,择一客房,推门而入,小姑娘也乖乖跟了来,先行一步点上明灯,口中却说道:“师父,以后这种有伤阴骘的事,您还是另请高明罢。”语气中可并无抱怨,倒是撒娇意味十足。
芳笙只是问:“情况如何?”
她啧啧叹道:“若师父的九神点息丸都不济事,那人可真是大罗神仙都救不回啰。”
此事芳笙早就胸有成竹,又问道:“那些人呢?”
她霎时眉眼凌厉,目露寒光:“师父不必挂怀,若再敢派人放肆,可不止是有来无回了。”
却又悄悄打量芳笙好几眼,心道:必是听了爷爷什么好话,才乐得睡不着了。
芳笙没走多久,小凤就醒了过来,此时已坐到庭院一棵古桐上,想听她师徒二人,有何话说。其实是想听听,芳笙对她之外的女子,又有哪些柔言软语。
小徒先是气愤无比:“师父,我已经免了村民三年租子,带人在城外,设了百十座粥棚,但还是杯水车薪,那些当官的,果真铁石心肠,没一个好东西!”
小滑头却平心静气:“去找房知州,带着那对天蓝柳叶瓶,还有赵千里的《春山图》,请他怜悯些贫苦百姓,派下檄文,放仓开源,也劳烦他亲来督察,必定另有相谢,至于修筑河堤之事,由我一力承担,他若不肯,就如往常一般,也给他些教训。”
小徒弟喜道:“琼枝早就准备好了,其实他最好吃罚酒,师父珍藏,怎可流落到那种小人手中?”
小滑头依旧淡然处之:“小人也是有用处的,此人也算是个惜瓶爱画,治国□□之辈,不至于辱没我的物事,只要他肯为百姓耽心竭力。”却又憾道:“琼枝,无论盛世末世,贪官污吏都是杀不尽的。”
听到这话,小凤更能体会芳笙,是怒极才静,更是万分无奈而静,正如阮籍一般,不得不效穷途之哭。
“是,师父也说过,不如留个知根知底的,方好运作,但我怎样都要给这群人一个教训!”
“只要办成此事,一切随你,以后这些,都要你自己敲定了。”芳笙想,从此之后,这些事皆要逐渐交给小琼枝了。
琼枝心中早已有数,但还是问道:“师父,可是另有大事要做?是为了那位心上人?”又暗自计较:师父不愿细说,定是要做的事有些风险,不想让自己也参与其中。
芳笙却只担忧道:“水灾尚好说,只怕过后会生疫症。”
“师父放心,药已准备齐全。”
芳笙又拿出了两张方子:“一张强身健体,一张能避瘴毒,你再费心多备些。”
琼枝连忙收好,拍手乐道:“有师父出手,一切难题,都可迎刃而解。”又不住挽留着:“师父,你就不多住几天,再等等,就是爹娘……”话未说完,早已忍不住掩面,拿着帕子在一旁拭泪。
芳笙心中,也是凄苦无比,强颜欢笑道:“琼枝,你已独当一面,姐姐和二哥,定会以你为荣,我另有要事,明日晌午,饭后稍坐就要启程。”
她点头,忍住伤感问道:“师父这次,是要将师祖画像,一并带去?”
听此,小凤暗想:原来小滑头视之如命的,是她的师父,也合该如此。
芳笙不知为何,有些头疼,渐而心火上涌,只淡淡答了一个“是”字。
琼枝却渐挨渐近,叹道:“师父越来越美了。”
她只觉好笑:“我可是个年逾不惑,将知天命的老妖怪了。”
琼枝却万分认真:“到哪里去找,比师父还要美貌的老妖怪,人家可都以为,你是我妹妹,谁又能想到,你是我师父呢?师父这句话,岂不是要让旁人羞愤而死?”
小凤抚了抚纤指,笑想:还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师父越来越像一个常人了,再不如以往那样高不可攀,可为何不知我心呢?”不等芳笙回答,她又小声道:“师父百毒不侵,琼枝也不会害你,明灯中有迷药,可以渗入肌肤,既然那些臭男人都可坐享齐人之福,师父哪里比不上他们,师父,就让琼枝侍奉您一辈子罢。”之后,她向芳笙罗带探去。
芳笙凛然而拒道:“琼枝,师父今日教你最后一件事,情有独钟!”
她却突然朝着门口大笑道:“师父这一头青丝,我以前就想摸……”
刹那间,小凤的七巧梭,已离琼枝不到半寸,却对芳笙道:“大晚上的,你也不避些嫌疑!”
芳笙脸上笑意不断:“她只是在玩笑,放过她吧。”
小凤当然知道,这姑娘是故意大喊大叫,为的就是引她出来,但这样胆大妄为的人,她怎会不给一个教训?若非小滑头的徒弟,早就成她梭下亡魂了。
就这样,琼枝仍不忘调侃:“还要有劳未来师娘亲自教训我,师父您真没骨气。”
闻言她倒连连赞同:“说的对,师父但凡有一丝骨气,都是大美人纵容的,何况,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怎抵得上她心舒意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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