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劫_87(2 / 2)
这几匹军马不是好马,起码是训练无素,一旦受惊,便要发疯。如今顾承喜控制了它,它便依着顾承喜的命令跑,一路直冲进了林子深处。其余的卫士也各自下了树,有的还击,有的逃命。杜家双胞胎是除了顾承喜之外,谁也不认的。眼看顾承喜先跑了,他们顶着枪林弹雨也要抢马。而林子外的骑兵闻声赶来,霍相贞上了自己的阿拉伯马,一抖缰绳向前急追。跟住了他的人是安德烈,安德烈一边驱马,一边将一支冲锋枪递给了霍相贞。林中崎岖,阿拉伯马灵活的跃过土包坟坑,疾风一样直追前方军马。
霍相贞手握缰绳弯了腰,身体的起伏合了马步的节奏。将冲锋枪的枪托抵上了自己的肩膀,他对着前方一搂扳机,开始单手扫射。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不能再由着个祸害全身而退。野林子越走越密,铺了满地的枯枝败叶,阿拉伯马的马蹄子陷了多深,速度越来越慢。后方的骑兵也在试图包抄顾承喜一行人,可惜树林不比平原,马腿还不如人腿利落。顾承喜向前俯身,胸膛紧贴了马背。马背光溜溜的,让他几次三番的要滑落。子弹啪啪的打在身边的树干上,一截断裂的枯枝砸了他的后脑勺,眼角余光仿佛瞥到了杜国胜或者赵良武的身影,他来不及细瞧,疯了一般催马前进。然而军马忽然一声长嘶,竟是一只蹄子陷入了深坑。顾承喜身体一滑,当即被翻了跟头的军马甩向了前方半空。落地之后顺着坡度连滚了几圈,他腾云驾雾的直坠向下,正是滚入了林子边缘的大河之中。河岸陡峭,河面极低。他仰面朝天的摔出“啪嚓”一声大响,将薄薄的冰壳子砸出了个四分五裂的大窟窿。耳孔鼻孔中瞬时灌入了刺骨的冷水,他身不由己的随波逐流,被冰下湍急的河水冲向了下游。
忽然间的,他失去了听觉嗅觉触觉,只有一双眼睛还大睁着,透过一层水与一层冰,挣扎着还要往岸上望。
在岸边的一棵老树下,他看到了急勒住马的霍相贞。冰冷的河水正在压迫着他的胸膛,冲刷着他的气管。他在极度的恐慌中抬手敲打冰层,恍惚中知道自己是要死了,所以越发留恋着不肯走。模糊的视野中,一切都成了虚幻的背景,只有霍相贞的面孔无比清晰。他看到霍相贞居高临下的垂了眼帘,显出了很深很长的双眼皮痕迹,杀气凛凛,冷酷至极。
他又看到霍相贞对着自己举起了枪,冲锋枪。手指扣动扳机,霍相贞对着冰面射出了一梭子子弹。
顾承喜顺着水流远去,身心一起僵硬麻木了,灵魂在他的头顶飘。死不瞑目似的大睁了眼睛,他想平安对自己开枪了,平安真的要杀自己了。
与此同时,岸上林中开了战,一方是直鲁联军的骑兵,另一方是刚刚到来的护国军援兵。在纷飞的炮火之中,杜家双胞胎沿着河岸往前跑,跑着跑着大叫一声,他们纵身一跃,用身体拍碎了顾承喜上方的冰面。
在浮冰与激流之中,他们托出了人事不省的顾承喜。水中卷起了血色水花,蹲在岸上的赵良武放眼一瞧,却又没能立刻瞧出军座哪里负了伤。拖泥带水的把人拖上了岸,杜家双胞胎听取了赵良武的建议,将顾承喜头上脚下的抬了,一路顺着河岸小跑而去。
92、大势
顾承喜醒来时,已经身在菏泽县。四仰八叉的躺在一铺火炕上,他缓缓的大睁了眼睛,却是看到了小林的面孔。
他忘了自己的性命和身份,单是呆呆的凝视了上方的单薄娃娃脸。小林单腿跪在炕边,俯身低了头也看他,看得一张脸纹丝不动,只有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眨了一下,眨出一滴很大的眼泪珠子,砸在他的眉心碎八瓣。
“承喜!”小林带着哭腔开了口,鼻子彻底是堵着的:“你醒啦?”
顾承喜的脑筋开始转了,认出了眼前这张脸是小林。下意识的开了口,他哑着嗓子问小林:“你怎么不长啊?”
小林咧了嘴,没言语,单是“呼哧”的一喘气,是不出声的嚎啕。顾承喜没事的时候总拿他开涮,一天八遍的问他怎么不长。问得他咬牙切齿,哭笑不得。伸手摸了顾承喜的面孔,他哽咽着答道:“我怎么没长?非得像你似的才算长?我就不乐意人高马大,你管得着吗?”
顾承喜笑了一下,嘴唇干裂了,一笑,扯出了一道血口子:“我想起来了,我掉进冰窟窿里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哑,因为往事历历浮现,闭了眼睛,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霍相贞:“我没淹死,又活回来了?”
一只薄薄的手掌抚着他的面颊,带着潮湿的热力。小林端详着他的眉目,声音从胸腔里往外颤,颤得涕泪横流,手也直抖:“你命大,杜家那两个小子半路跳下去,又把你捞上来了!”
小林连哭带说,向顾承喜讲述了他落水后的情形——他们那一帮十几个人,最后只活着逃出了四个,除了顾承喜之外,便是杜家双胞胎和赵良武。双胞胎带着赵良武抢到了马,本意是要追着顾承喜跑,然而半路遇了骑兵堵截,不得不临时转弯,开始顺着河流的方向狂奔。而骑兵眼看着就要追上他们了,子弹也扑扑的在他们身边开花了,林子外头却是又有了情况——护国军的援兵杀到了!
援兵本不知道副司令在林子里,纯粹只是刚突破了直鲁联军一道短短的防线,想要单刀直入的继续进攻,结果正好和联军的骑兵连打了个照面。骑兵们立刻后撤,转而迎战援兵,而落网之鱼似的双胞胎和赵良武,则是趁机得了活命,顺手又救起了顺流而下的顾承喜。向前和援兵会合了,他们算是逃过了一劫。
顾承喜静静的听到了结尾。伸了舌头一舔嘴唇上的鲜血,他沉默了片刻,最后却是低声问道:“那……静帅呢?
小林下炕找了湿毛巾,轻轻去拭他干裂渗血的嘴唇:“他?他跟咱们的兵打了一仗,打完就散了呗!”
顾承喜直勾勾的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浮现出了霍相贞的面孔。刺骨的寒意又生出来了,他仿佛再一次坠入了冰河中。当时隔着滔滔的水与坚硬的冰,他的眼睛其实已经派不上用场,可他的确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霍相贞的脸——那么冷酷,带着杀意。一梭子子弹扫射了冰面,他对自己采用了最潦草的杀戮方式,仿佛自己只是万千俘虏中的一个,在引颈待宰之时,甚至得不到他的一丝注目。
也许当时的情景全是他想象出来的,全是他在垂死之时感知出来的。他饥肠辘辘欲火焚身的爱着平安,那么的爱,爱到要把对方偷偷存进心中,闭了眼睛细致的看。
闭了眼睛,前方一样有平安。平安的眉眼陷在了军帽帽檐下的阴影中,杀他的时候不看他,不是不忍,是不屑。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高不可攀,督理大人。
小林用小勺子舀了糖水,喂给他喝,不让他动。因为一颗子弹斜斜的穿过了他的大腿根,贴着骨头嵌进了屁股肉里。军医给他开刀取了子弹。说来说去,他还是福大命大,因为以弹孔为中心,往上一点是小腹,往左一点是腿骨,往右更糟糕,直接能打碎他传宗接代的一套家伙。
小林说到这里不哭了,含着眼泪又笑:“你天天在家吹牛×,把自己夸得像赵子龙下凡似的,这回可好,差点儿没让人一枪揍成太监!”
顾承喜一口一口吞咽糖水,冷淡的不发一言。太累了,虽然已经离开了霍相贞一年多,但是每次想起这个人,他的精神都要紧张。隔着千里的距离,他徒劳的期待着,巴望着,浮想联翩着,心乱如麻着——好一场锣鼓喧天的独角戏!
杜冷丁的药效渐渐退了,他开始觉出了枪伤的疼。咬紧牙关熬出了一头的冷汗,他因为还发着烧,所以晕晕沉沉的总像是在飘。忽然顺着眼角流了眼泪,他想这是平安给自己的疼,如果这不是疼而是死,那自己死就死了,平安也不会在乎的。平安是多么的傻和硬啊,不知道自己藏着满怀的鲜花,等着绽放给他。
顾承喜呼吸平稳,神情安宁,只有泪水无声的流,长流不息,打湿了他短短的鬓发。
睡了一个礼拜之后,顾承喜彻底退了烧。护国军和直鲁联军僵持住了,陆永明则是死在了包围圈中。怏怏的回了济宁县,他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总之就像是少了一股子精气神,每天偏着屁股坐在热炕上,他的军务没荒废,但是闲话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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