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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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烟烟喉咙里好似堵了一团尖利的荆棘,扎得她半句话也说不出。

蛟龙遗族被这座天下瓜分殆尽,大宗鲸吞,小宗蚕食。

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斩龙一役,真的只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还是另有所谋?

征讨檄文,由鹿门书院带头起草,其余宗门再按下血印,可谓执天下舆论之牛耳,书院脱不了干系。

可鹿门书院又是先生的师门,教他君子之礼,谕人之道,有他情同手足的同门,有他敬慕爱戴的师长。

先生他,是不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如此失望,如此意冷,以至于在他满怀一腔赤子之心的时候,避世不出,归隐山林?

“我的长鲸剑……”

姜别寒失魂落魄地坐在阴影里:“师父说过,长鲸剑是师父劈开的秘境小天地内孕育的仙剑,这个秘境,是不是就是琅环秘境?”

所以他的长剑能开启封印了溯世绘卷的法阵。

他抬起头,眼中墨色翻涌:“是不是也和蛟龙遗骸有关?!”

断岳真人脸上肌肉颤动,这位百年前曾以一剑名噪修真界、而今双腿尽废的剑仙,仿佛成了个病入膏肓的普通凡人。

他点了点头。

“是蛟龙身上,最坚硬的一块龙骨,”断岳真人道:“所以你一剑,能劈山斩海,能劈开秘境的裂隙。”

哐当一声。

姜别寒将背后的剑匣卸了下来。

仿佛一瞬之间,天翻地覆。

多少年来他仗剑行道,如今却被告知,这把剑是从遗族身上剥下来的骨血,是掩藏在百年之前的丑恶真相。他谴责别人道貌岸然,自己却也在踩着别人的骨血行侠仗义。

所以那个少年,在折断他剑刃的时候,说:“没了这把剑,你什么都不是。”

他早就看穿了。

剑匣摔在地上,无数剑刃碎片倾泻出来,犹如雪亮的镜子,映照出洞府内众人迥然各异的脸色。

沉默许久,绫烟烟才继续道:“那……陷害先生的人,也不止董其梁一个?”

他面前是一间摇摇欲坠的木头小屋,而他把屋底最关键的那一根横梁抽了出来,屋中人怎会坐视不管?

于是口诛笔伐蜂拥而至,诬陷訾毁纷至沓来。

先生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可能仅仅因一句口说无凭的陷害,便被天下攻讦,难道天下人都被蒙了眼,看不清真相,分不清正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也恰恰是那个时候,陆机在风陵园无法脱身,前有狼后有虎,只能和樊妙仪四处躲藏谋求生路。他与樊妙仪之间,又被人挑拨离间,由情人变成仇敌,最后亡于蛊虫的折磨。身死道消后留下的腥血,引来了闻氏和樊氏这两家蚊蝇。

几乎在同一时刻,先生也被诬陷迫害。

两人终究没有见面,而这个秘密,也被永远埋藏了下去。

“先生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呢?”

“隐居的时候?”老头反问道:“谁跟你说,是他隐居时才遇上的?”

绫烟烟愣住:“难道说……”

“他选择在海边隐居,女人消失之后,他被天下追杀,也依旧在海边徘徊不去,直到他自己身死道消。”

“那片海不怎么出名,我第一次到那的时候,听渔民们说,有个女人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海边,有人说她是对月流珠的鲛人,也有人说她是以歌喉诱人的海妖,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没有乌云的晚上望着月亮。这事越闹越大,惶惶不安的渔民去鹿门书院求助,便有个襦衫翩翩的年轻人出来安抚众人,看上去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腔正义,跟着跑到海边替渔民们除妖了。

女人躲在海水里,从不敢与人亲近,也不会说话,更没有七情六欲,像个初初降临人世的婴儿,哪怕是这些凡人靠近也惶恐不安,却好似独独不怕他,怯生生地把手放进他掌心。那之后,年轻儒士在小镇住了段时日,闲时抚琴,女人便循着琴声从海里钻出来,与他对歌。

后来渔民们又说,有天晚上下了场流星雨,皓月当空,天地亮如白昼,年轻儒士没有出现,女人跟着另外一个男人走了。

渔民们骂她水性杨花,薄情负心,替那儒士感到不值,于是宁愿相信,她变成泡沫消失了。

再后来,年轻儒士被迫四海为家,每至天涯海角,都会在海边久久伫立,好似那幽深的海水里,有他朝思暮想的人。

只有他知道,女人看月亮,是想找她千百年前的家,月下瑶台,天上白玉京。她从龙蛋中冒出脑袋的时候,族人已经陨落,偌大山河,只有她一个伶仃异类,她无家可归,只能蜷缩在这片小小的海域,枕着琴声才能入眠。”

琴声。

扶乩琴能安魂定魄。

可世人从来没想过,琴声在安抚哪一个孤独的灵魂。

老管家日复一日擦拭着铜镜,白梨在一旁帮忙,牙梳里那缕银发像一根生丝,光滑柔亮。

她想起先前在黑珠中看到的夜景,女人满头青丝,难道她在朝暮洞天待了千百年,青丝褪白了?

“是她自己废了自己满身修为。”老管家摇头:“最初的时候,她其实知道这里不对劲,只是一时无法逃脱,每日便装作恍恍惚惚的模样。家主以一己之力,在濯浪海海底开辟出了朝暮洞天,但维持洞天却需要耗费无法想象的灵力,只能借助于她。

东域之所以能在家主手中风生水起,甚至能与地域广袤、灵脉丰富的中域中洲比肩,朝暮洞天功不可没。可家主成也于此,败也于此,最后将她掐死在怀里的时候,他自己的寿命也就到了尽头。”

“她被家主带回来的时候,才显怀不久,受惊又体虚,生下来的孩子只有巴掌大,拖着条尾巴,额上有角,背后有鳞,这个孩子对家主来说可有可无,甚至原本想直接将他扔在崔嵬山里,任其自生自灭。但家主却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替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所以又将他留了下来,赐金鳞薛氏的姓,将他彻彻底底地,与金鳞薛氏绑在一起。”

白梨再次拿出黑珠时,那抹淡青色的琴光,比先前更亮了些。

窗外冬雪渐消,薛琼楼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寒气,手心里却笼着一个小小的透明圆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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