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贼惊应天劫,将败遭民诛下(2 / 2)
“毌丘俭乃堂堂大将,岂能死在你一个村夫手上?老实说出实情,若有欺瞒,严惩不贷!”
张属将当时情形交代一番,又道:“小人拿铁叉扎穿了他的脖子,他受不了就自杀了……”
嵇康听到“毌丘俭死在你手上”几个字,血一下子涌到头顶,心肝快要气炸。他从窗户向院中看去。只见一大队兵马列在外面,几人手拖盛着锦衣、玉带、印绶的华丽托盘在侧,一人手拿诏书而立,而站在最前面的则是一身戎装的钟会。
钟会叫手下在院中查验核实后,道:“既如此,张属接旨。”身后宣旨官展开诏书,宣读起来。诏书称张属杀朝廷叛逆毌丘俭,所献头颅已验明,确是毌丘俭之首级。张属为朝廷铲除逆贼,实乃大功,封安丰津侯,食邑一百户。
宣旨之人读罢,对张属一拜,道:“侯爷,谢恩吧。”
张属听得似懂非懂,只明白是被封了官当,但并不敢相信,诚惶诚恐地跪着,直到那人叫他谢恩,他才匐倒在地,连连叩拜。
那人扶起他,命人将锦衣、玉带、印绶等物献上,道:“侯爷,这是您的官服玉带,三日后会有人前来接您入朝,当面叩谢皇恩。”说罢向钟会复命。钟会微微点头,率众兵将浩荡而去。张属仍傻呆呆跪在当地,不知所措。
嵇康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人一走便从屋中冲出来,一把揪住张属的衣衫,怒道:“原来是你杀了他,为何要这样做,为何!”
张属被他这么一揪扯,也晃过神来,道:“恩公说那毌丘俭么?”
“是,你与他有何仇怨,要置他于死地!”
“我、我与他无冤无仇……”张属被他勒得脸色发白。
“那又是为何!你知不知道,他是义军的首领,他是为了曹魏的百姓而战,你知不知道!”嵇康说到这,见地上端放的锦衣、玉带、印绶,恨得一脚踢翻,指着道,“就是为了这些东西么,为了封侯赐爵,为了高官厚禄,为了锦衣玉食!为了这些你便可以去杀一个无辜的人,是么!”
“不,不,我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我没想当官……”
“那又是为何,你要杀一个无辜的人!”
张属被他勒得太紧,也急了,两手扳开他胳膊,瞪眼嚷道:“无辜?这些兴兵打仗人的都一样,没一个是无辜的!你看看我们这村子,还剩几户人家,几块田地!不管这天下到底是曹家的还是司马家的,得给老百姓统一太平的日子过啊!从小到大,这里就是不停的战乱,今天你家称王,明天他家称霸,谁来了都是横征暴敛,要粮要银,哪个管过我们的死活?这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又打起来了!旗子一举就是几万战士,旗子一落就是遍地横尸……若只是战场杀戮也罢了,你知不知道,我带着至儿回来时看见什么?看见我爹娘横死在院门外……邻家告诉我,我爹是为了护住家里唯一的耕牛,被官兵用铁叉杀死的!他们就是用这把铁叉,杀了我六十岁的爹娘啊……”他越说越激动,将竖在门边的铁叉拿过来,横在嵇康面前,哭喊道,“就是这把铁叉,插在我爹身上,我娘去护他,也被杀了……他们的尸体就横在那,没人敢收!村里的男丁都被征去当兵了,只剩些老弱妇孺,这里几乎绝户了……那日,我见有个将军样子的人藏在秸秆堆里,我又恨又怕,怕他再惹来官兵。我不怕死,但不能让他害死至儿。至儿才十岁,他还是个孩子啊……”张属一口气吼出这番话,说到最后瘫在地上,泣不成声。
嵇康愣住了,张属的话深深震慑了他的灵魂。他本以为自己坚持的道路无比正义,讨伐司马氏是民心所向,是天下大义,是无上正道,可到头来……站起身,环顾破院四周,一条条白色孝布搭在院梁上,屋顶上,随着严冬的冷风向天宇飞升。堂屋里停着三口破棺材,两具是张属爹娘的。一具没盖盖子,是毌丘俭的。
怪不得方才问起来,赵至会哭。
周遭的空气愈发寒了,他仰起头,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幕坠落下来,似那年洛阳春深,毌丘俭府内柳园漫天纷飞的柳絮花。
一朵抓不住,一朵终须化……
大雪簌簌地下,顷刻将安丰津笼罩在一片缟素之中,给人一种静谧安详的错觉。他张开四肢,仰面倒在大雪地里。
驾言发魏都,南向望吹台。萧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
战士食糟糠,贤者处蒿莱。歌舞曲未终,秦兵已复来。
夹林非吾有,朱宫生尘埃。军败华阳下,身竟为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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