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2 / 2)
勤政殿中,盛武
帝屏退左右,只他一人。
安阴缓步入内,对着盛武帝行叩拜之礼。
殿内寂静无声,安阴问:“不知舅舅急招,是有何事?”
盛武帝看着面前娇容妍妍的甥女,竟从心底生出无限悲凉。
他的姐姐,安华长公主,分明是一位蕙质兰心,眼界深远,心怀家国大义,姊妹亲情的女子。她唯一的女儿,不当逊色于她。
可因为在他这个舅舅身边长大,受他教养,竟成了一个手段狠辣,贪心不足的恶人。盛武帝忽然想到第一次知道她因妒恨杀人时,他非但没有责她之过,反而觉得是自己给她的宠爱不够,让人胆敢轻视她,挑衅她的尊贵,方才让她妒恨失手。
直到亲眼见她犯下大错,他又后怕起来。
怕人指责他为君不仁,才养出一个同样心狠手辣的孩子,怕旁人将安阴做的一切,与他帝王的形象捆绑起来,一如他将亲姐的一切与自己捆绑起来一样,最后,他更怕无法再利用亲姐之死治下。
“太子因怀章王遇刺大怒,格外用心彻查此事。其中牵连出几桩案子,似乎与你有关。此刻没有外人,只有舅舅,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安阴眼眶盈泪,凄楚可怜:“舅舅……”
盛武帝轻轻抬手,大抵是听了个开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眼神顾左右不看她,“阿檀,六年前,你中意仕子冯生,逼婚不成,辱冯生未婚妻令她自尽,冯生假意与你欢好,却趁机行刺你,你知不知道,舅舅当时吓坏了,第一个想的不是你犯了什么错,而是你不能有事……”
“可你到底是错了。新科整改,冯生是那一届中最有前途的青年,舅舅痛失良才,但仍想着要将你安顿好,所以才送你去五原郡。五原郡与北厥一河之隔,舅舅以为,你去离母亲近一些的地方,会乖一些。长安传出流言,为掩去揣测,你戴罪之身,舅舅仍赐下绫罗珠宝,仆人护卫供你驱使,就是让你去了五原郡也不至于被人胡乱揣测。此后多年,虽未召你回长安,可是赏赐从来只多不少。就连你的食邑……也是大齐公主中独一无二。”
盛武帝面露疲惫,声线沙哑:“昨日上奏,自几位郡守府中掘出来的财物,竟有宫中御用之物。宫中赐下之物虽多数不胜数,可小到一只杯盏都记录在案,你说说看,舅舅赐予你的,怎么会在这些地方?”
安阴脸色惨白,紧紧拽住铺散在地的裙摆。
“你虐杀两位夫君,连他们的家人都不放过,有人为他们伸冤,你就一并处决,可天下无不透风之墙,如今他们隐忍负重,等到了今日,一并向你袭来,你待如何?”
盛武帝的眼神终于冰冷起来:“从前,你能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宣泄心中愤恨。后又因贪念作祟争权夺利,连
大狱内的重犯你也敢豢养,你可知那些犯人曾对太子不利,你还敢唆使他们去刺杀怀章王!他日,你若不满我这个舅舅,是不是要将我们都杀光,霸占这整个天下!”
“不!不是这样的!”安阴泪如雨下:“舅舅,阿檀就算痛恨所有人,也绝不会伤害舅舅和太子,母亲过世后,你们就是阿檀最后的亲人了。是,我做错了,我真的做错了,罪大恶极,罪大当诛,舅舅你不要为了阿檀生气。阿檀不要了,阿檀什么都不要了。舅舅不要不疼阿檀……如果连你们都放弃阿檀,不妨直接赐阿檀死罪,阿檀亲自到母亲面前赔罪……”
本该与夫君琴瑟和鸣,安然度日的姑娘,哭成一个泪人,一遍遍的喊着“舅舅”,喊着去世的母亲,喊到声音沙哑,眼泪哭干。
龙座上的男人身形勾颓,双手撑在案上,似在勉励支撑什么,良久都没有说出赐罪之言。
不知过了多久,安阴擦干眼泪,幽幽道:“若舅舅还生气,不妨此刻就处死阿檀。舅舅一定要做的隐秘些,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否则阿檀的名声连累舅舅,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盛武帝浑身一震,浑浊的眼底透着些愠色,少顷,他整个人更倾颓。、
……
城外国寺,舒清桐搀扶着祖母一步一步走上长长的台阶,入寺中参拜。
舒老夫人年事已高,腿脚不便,但坚持自己走。
多年前,得陛下恩准,在国寺中供奉叔叔的牌位时,舒老夫人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愿佛祖佑大齐昌盛,百姓安康,吾儿英魂安息,转生良人家,无灾病缠身,康泰长乐。”
舒清桐送祖母往禅房小憩,舒老夫人与住持说话时,她出来透气。
刚走出两步,就见一身青衫的男人慢步寻来。
“你怎么来了。”舒清桐四顾左右:“一个人?”
郑煜堂淡淡一笑:“来这里,自然是拜佛。”
他没骗人,真是来拜佛的。
舒老夫人还有一会儿才会出来,两人在禅房外的小院踱步。
“你在寺中供奉了长明灯?”
郑煜堂点头。
“是……为友人?”
郑煜堂看了她一眼。
舒清桐心底憋闷,望向远处悠悠青山,深呼一口气:“听说,你十六岁那年,科举整改,首次采取誉录之制,这样阅卷官便不知手中试卷为何人所出,大大增加科举公平。此事,由你与严相一手促成,你亦是那一届的状元。”
郑煜堂眼睑轻颤,似有情绪涌出,又被生生压回去。
“你知不知道,为何我在商怡珺的事情上,显得那么迟钝又好欺。”舒清桐笑着问他。
她没打算听他的答案,继续道:“因为我母亲告诉我,人世无常,你并不知道这一刻还陪在身边的人,下一刻会怎么样。人生有
时候,脆弱短暂的根本没有太多的机遇。一个人一生遇到的人和事,可能早就是冥冥中定好的。”
“我不是非商怡珺为友不可,只不过我们少年相识,一处便是多年。想到人生中再难有一个相处多年倾心交付的好友,觉得遗憾,又觉得不甘。”
她转头望向郑煜堂:“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年少时的知交,在最热血的年纪,即便谁也不能断定未来会如何,至少在那时候,一切都真挚又干净,纯粹又理想。
可惜那些热血的设想尚未付诸行动,便毁于一份恶毒的痴念,一场蓄意的谋害。
良久,郑煜堂缓缓开口,声线沙哑:“即便他出身寒微,也从不自怨自艾,自会写字起,就想靠读书做一个好官,风光迎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姑娘,为更多出身寒微之人打开出路。可以不用官居一品,但手里最好有些闲钱,在长安城最好的地段,开一间书社,与志同道合的二三好友吃茶论政。”
他苦笑了一下:“科举整改,采取誉录之制,以他之才,没有家世出身的干扰,必定拔得头筹,远胜于我。我想送他这个礼,他却没机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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