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亲吻(1 / 2)
浓郁香气像黑暗里燃起的小篝火,越烧越旺,你跟着它走,一下子从无边梦境中撞出,眨了两下眼,才适应光亮的环境。视野里依次掠过的是歪斜的熊耳朵兜帽,两只靠在一起带杯套的水杯,果盘,炉子里烧透的木块,地图上用来标注猎物栖息地的小动物图画,笼子里缩团打盹的兔子,窗檐下亮晶晶的水珠,还有一只碗正端到你面前。
你昨夜在718怀里睡着,现在手里抱着的东西已经被替换成鹿皮枕头。你扔开枕头,用小勺搅了搅碗里的汤,蛤蜊肉、蘑菇片和打发奶油一起熬煮出热腾腾的鲜香。还没有品尝,你全身就已经烤火般暖和起来。
很难描述这种氛围,模糊的“和从前不太一样”。你捧起碗,犹豫片刻,问身旁的人:“我是否应该向你道谢?”
“您没必要道谢,”718打开笼子给白兔喂了点绿植,低头时忽地又笑开,“但我也不会拒绝。”
“谢谢。”你飞快地说完,随即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品尝热气蒸腾的奶油汤。
他手中随意转着汤勺,目光却长久地停留在你身上,你的皮肤能感觉到接触点微微紧燥的热量,像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啃咬着。等到你快要忍不住询问他一句时,他才开口说:“我请求预支一个条件。”
你抬起头,嘴唇和下巴有一圈浓汤留下的白沫,尽量咬字清晰地说:“请讲。”
“我能接触您吗?”
你不明白这算什么条件,总之就点了点头。
他伸手过来,手指穿过你纯白的短发,指缝夹住微卷的末端稍做搔捏,像要从中捧起一抔雪。接着深入,手掌隐约蹭着你的下巴,藏在掌心纹理间的热量温和地盖上来,略带眷恋地感染着。你感觉左右脸颊的温度逐渐不平衡了,耳尖上电流淌过般汇集热量。你困惑地眨着眼,不清楚他这行为的含义是什么,只能分辨出他眼中的愉快信号涨得愈发明显了。
他收回手时,口中突然蹦出一个含笑的词:“小兔子。”
你用手背贴了贴脸颊,才想到安抚的三个步骤。718刚刚是在“抚摸”你。
闲暇的时间并不多,和08第二次通信过后,你很快陷入忙碌中。国庆逼近,按规定你回首都星时需要一支八百编制的标准礼仪舰队,你的礼仪舰队太久没有使用,经年累月地在舰船坞里积灰,再次使用需要经过翻新修缮。你抽时间去查看修缮工作的进展,顺便把718带出去放放风。
舰船坞位于温室森林附近,外形是四方立体的柔灰铅块,接近绝对光滑的表面流溢着迷宫状笔直紧密又复杂拐折的暗光,远远望去仿佛图像之上缺失的像素点。中间一条玻璃通道贯进去,从深嵌入地层的底部到高耸入空的顶部上下各五百层,钢铁支架横平竖直交织出数以万计的立体骨骼群,每个网格里都停泊一架战舰。人走进去就仿佛飘在巨大洞穴中的一粒微尘,四下左右皆是密密麻麻蛰伏的夜行蝙蝠。
你和718在同一个透明移动电梯里。巨大的起重器和钢铁手臂在你们头顶投下阴影,电路金属板构成的肌肉神经粗糙地裸/露。718戴着口枷,眼底有色泽深沉的感慨。
“这些都是您的战机。”他陈述着,声音透过口枷沙沙作响。
你点了点头。战场上你的指挥精确到每一台战机,那些驾驶员们只是你控制机体的媒介。
电梯挪动到礼仪舰所在的坐标。礼仪舰队才整修了一半,鲜亮的红白涂装,舷头舰顶披挂彩带,装饰性质远大于实用性质。
718似乎对这些东西挺有兴致,电梯转过一个拐角时,他的目光被一台雪白的战机吸引,抬手隔空描摹了一下机身轮廓。你调整电梯靠近那台战机,白鸟张翅般的流畅精巧结构在你们脚底一寸寸展现,你记得它的编号是AT09-435-87098,工程师们管这个型号的战机叫白蝙蝠,外壳雪白只是表面上的,实际装配的光学设备能让它在物理上实现完全隐形,就像藏匿在夜幕中的蝙蝠。
718问你:“能让我试试驾驶它吗?”
你回答:“你可以把这当成下一个条件。”
718隐约冲你微笑:“我当您同意。”
你用权限解锁这架机体,718进去后,你也跟着进去,免得他驾着直接跑了,虽说他四肢和脖颈上都扣着环形锁,但还是不惹出什么麻烦事比较好。
这是架单人战机,基本没有空间用来容纳第二个人,718有点好笑地看着坐下来抱住双膝往角落里缩的你,最后张开手让你坐到他怀中,你顺便给他解释了战机操纵盘上每一个按键旋钮和操纵杆的作用。估计这种战机驾驶的原理都差不多,他只用了四分之一个标准时来熟悉,手指很快搭上总操纵杆,启动了机体。
雪白的机体被架上滑行发射轨道,指示灯闪烁着人头大小的莹蓝光芒,助推器在后方发出嗡嗡作响的蓄力声,节节攀升至最高峰时,骤然袭来的推动力像压缩到极致时放开的弹簧,将这颗子弹猛地弹射出枪管。雪白鹰隼张翅以一个平直线飞掠入天空,声声音爆像雨点般密集地袭击机身。
你以为718说的“试着驾驶”是指谨慎的尝试,和游乐园里的高空自行车漫游项目一样,慢悠悠地兜一圈然后回去,结果他一上来就在音速的基础上又提了一个档,提速快得让人心觉不妙,仿佛猛然冲上一面几近垂直的悬壁。惯性将你的身体狠狠掼在718怀里,你的手本能地经他腰侧伸到背后,抱住,十指紧紧抓皱了他后背的衣服。
你的脸颊感受到718胸膛的震动,半晌才从节节音爆声中分辨出他的笑声,那声音从胸膛到唇外如同扑棱的白鸽群,和机身一起飞翔,仿佛他压抑许久的灵魂也随之挣脱枷锁,升腾至高空,完全的自由,完全的畅快。
718的手越过你的耳侧,抵达驾驶盘,有条不紊又从容地操纵着,开始了一系列复杂危险的操作。先是垂直地冲上高空,在几乎要自毁式地撞上高空反光板时陡然剧烈地翻转,几圈后又开始正对地面直坠而下,透明前窗里荒芜的灰黄大地无边无际地铺展,像素黑点扩大,再扩大,飞快拉伸生长出钢铁建筑的轮廓,仿佛下一秒就要相撞成一簇火花。718在合适的时候转动操纵杆,机身在距地不过几十米处以一个弹跳线蹦起。倒转,背跃,拐弯,大幅度地上升下俯,在灰雾蒙蒙的天空大笔勾勒杂乱线条,像一只发疯的鸟。
没有哪个艾伯特驾驶员会耗费动力源干这种事,也没有必要,他们被造出来的那刻就是完美的驾驶员。但像718这样的他族人,却要通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训练来锻造反应能力与驾驶能力。
没有安全带,没有固定装置,失重与超重反复角逐。你抓得到的只有718,错误操作几乎要惊动你的警鸣,思维却在这疯狂的飞行中甩开全部束缚,像一只在喷泉上被不断顶起的轻质小球,让你口舌发紧,让中枢飞速运转,想要在最高处尖叫,想要直坠大地爆成一团带火星的雾云。
你的思维鲜有地失控,几乎无法思考,所以当战机沿着温室森林的玻璃穹顶俯冲时,你迷迷糊糊地才想起来提醒:“前面是昼半球与夜半球的分界墙,请立刻减速。”
718听声音似乎意外地挑起眉:“您怎么不早说。”
你从他怀里趴起来,想控制住战机的速度,恰巧他也是这么打算的,你们的手在操作盘上相撞,猝不及防中暴露出一丝慌乱,一瞬间失控的战机像喝醉的鸟似的偏倚了一下。等到你们终于缓住机身,却不知是谁错按了一枚按钮,悬挂在机身底部的一枚湮灭弹就这么轻飘飘地投出去。
你飞快地操纵按钮与拉杆,启动应急装置把那颗微型黑洞般悠悠转转的炮弹强行收回弹壳里。炮弹在放出去的短短几秒内,蚀穿了温室的玻璃穹顶和下方茂密浓绿的森林植被,朝下望去仿佛绿调油画被蛀出个孔洞,好在没造成什么严重的损害。
718在你头顶轻笑出声,你没来得及分析他这笑声的含义,目光扫过底下损坏的部分,陡然发觉一点不寻常之处。
你的目光紧盯着:“降落战机,我要下去看看。”
718操纵机体像敛翅的白鸟般轻飘飘地停落在玻璃穹顶上,随意问:“您发现什么了?”
你沉默着打开门跳出去,站在炮弹灼蚀出的孔洞边缘向下张望,半晌,嘴唇缓缓收抿起,迟迟才冒出来的话语也不知是在回答718还是回答自己心中的迟疑:“下面有建筑物的痕迹。”
718来到你身边,顺着你的视线望过去,葱郁的枝叶掩埋下,砖灰的棱角如入林的鸽子一闪而逝,的确很接近建筑的轮廓。
“我去看一下。”你说,自孔洞跳下去,轻轻落在密密麻麻菌群织成的厚毯上,拂开细蛇一样垂落的软藤,朝建筑轮廓显现的位置走去,脑中回想着这颗行星的详细资料,地表的每一寸细状都储存在你的信息库里,在你的记录中温室森林里是没有建筑的,如果这建筑是某人偷偷建造的,不可能不被卫星天眼发现。那么只可能在行星归属于你之前这建筑就存在了,被植被和温室掩埋着无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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