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难7(1 / 2)
李敏之前参加的人工血管置换, 有胸主动脉也有腹主动脉, 但是这一次从上到下全部置换,对她来说是第一次, 对省院来说更是第一次。
心情最复杂、最紧张的是普外科许主任了。他是今晚夜班的带组主任, 他非常庆幸住院总小陈没有直接做了阑尾切除就关腹。他更庆幸这个患者的肥胖,让小陈没选择麦氏点的切口, 为他做腹腔探查提供了便利。他更庆幸省院是教学医院,遇到阑尾炎手术, 基本是要带两个学生上台,边讲边做……
所有这些加在一起, 才避免了一起医疗事故:误诊。
李敏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配合石主任吻合血管。今天这个血管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好。患者过度肥胖, 血管内壁沉积了厚厚的脂肪。十年未加控制的高血压,又让她的血管变得非常脆。李敏一度曾有把她的血管从升主动脉开始更换的想法。
但那念头只在她脑海里一掠而过。石主任不会同意的。那样手术的难度更大了, 因为主动脉弓部还有三条大的分支供应头部的头臂干(无名动脉)、左颈总动脉和左锁骨下动脉。而且手术的危险性会成倍地增加。
俩人先缝了难吻合的一半,石主任说:“小李, 你接着来。”
“好。”
“井下作业”导致手术难度的提高、手术时间延长, 同时也就令手术的风险呈几何倍数地增加了。
陈文强进来的时候,李敏刚缝了一针。
“老梁, 怎么样了?”陈文强进来就问。梁主任派了许主任带着的覃璋,跟车去接陈文强。覃璋的作用就是一路上向他汇报患者的病史、入院后的检查、治疗, 最重要的是置换血管的决定。
“从降主动脉开始置换一直到髂总的左右。你赶紧上来了。”
“嗯。你挑最粗的吻合了。”陈文强用碘酊消毒手臂, 脱碘后直接穿手术袍, 戴手套。
“我是挑最粗的在吻合, 腹腔干。细的留给你和小李。” 腹腔干是腹主动脉最粗的一条分支。
普外许主任见陈文强上来立即说,:“老陈,我这地儿给你。”
手术台上就那么大点儿的地方,只能站四个人。陈文强看一眼李敏在吻合的降主动脉,就接替了许主任的位置,与梁主任一起做手术。不过术者换成了他、助手变成了梁主任。
陈文强上台,李敏的心神就安定了。她和陈文强一人主导胸部的血管吻合,一人主导腹部的血管吻合。腹部粗大的动脉,并不需要戴显微镜,陈文强和梁主任可以交替做术者。只有到细小的例如壁支的骶正中动脉,才需要戴上显微镜吻合。
腹主动脉发出的成对和不成对的动脉血管,陈文强和梁主任顺序要吻合:膈下动脉、腹腔干(已吻合好了)、肠系膜上动脉、左右肾动脉、肠系膜下动脉、卵巢动脉、骶正中动脉和腰动脉(4对),髂总动脉的左右分支。
加起来要吻合20次血管。这是理论上的、建立在正常解剖基础上的。但是这种正常的比例不到50%。
这些血管吻合了之后,他们要检查患者原来的腹腔动脉,看看其上是不是有发出异常分支。若有,不会在人工替换的血管上开口,而是与邻近的动脉血管吻合。
而李敏和石主任要吻合的胸主动脉就比腹主动脉难多了。胸主动脉的脏支分支有支气管动脉、食管支、心包支。壁支有肋间后动脉(9对)、肋下动脉(1对)、还有膈上动脉。而最后的膈上动脉大致是有2~3支。
这都是理论上的,也是他们最希望的没有解剖异常,在解剖学正常范围内的情况。
吻合了降主动脉之后,李敏和石主任开始戴显微目镜了。没办法,支气管动脉比较细小,一般是左右各有两支。但是他俩的运气很不好,患者的右支气管动脉是直接从胸主动脉发出的两支。
所以,他俩还得把这两支先吻合到一起,才能进行下一步。
不仅支气管动脉这样,食管支、心包支,均有异常分支。整个胸主动脉脏支全部含有异常血管。
石主任见了这情况,忍不住就开口骂娘了。
梁主任笑着说:“老石,知道为啥不?”
石主任知道他没什么好话,笑着自己替他说:“老天偏爱你啊。我和小李都可以戴显微目镜做术者,你就羡慕嫉妒吧。”
这台手术,石主任的感觉要比梁主任好很多。因为他以前带李敏做过主动脉置换手术、还做过心脏瓣膜置换手术。他是心胸外科专业,在显微目镜下吻合血管,他是比不上陈文强和李敏的配合默契度,但是完成胸部血管的吻合还是没有什么负担的。
“这就是变相的能者多劳。老陈,你说是不是?”
陈文强把持针器交给他:“老梁,你来缝了。你比我能,你多干点儿。”
“你这老小子不地道,怎么尽拆台啊。”梁主任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接过持针器了。
……
这手术间的人很多,但大多数的时候鸦雀无声。只有手术台上偶尔要器械的声音。
分针一圈圈地转着。
手术间的门被轻轻推开,护士长探头进来,她向巡台护士招招手,把人叫到门口,用耳语问:“怎么样了,还要多久?”
“挺顺的,应该快了。”
这话说和没说差不了多少。但护士长也没有勉强她,只说:“我让食堂备了早餐,一会儿他们开始关胸、关腹的时候,你出来告诉我一声。”
“好。”
左右髂总动脉吻合结束后,陈文强把检查原腹主动脉是否有异常分支的事儿,交给梁主任和许主任,自己靠墙休息。巡台护士把先前开的那支10%的葡萄糖,换了一段输液管,塞进他的嘴里。
“再喝点儿。”
陈文强喝了几口略微补充水分,就不肯再喝了。他怕要上厕所。他歇了一小会儿,把李敏换了下去。
“小李,你下去休息。老石,咱俩接着来。”
李敏放下器械,转身走到墙角,也不管姿势难看,一下子就坐到踏脚凳,靠着墙、伸长腿、闭目养神。她知道最多等石主任和陈文强吻合好一条动脉,自己就要再上台跟陈文强配合了。能更快地、更好地完成手术,能够增加患者的生存几率。
大约有一刻钟左右,梁主任兴高采烈地喊:“天上掉馅饼啦,腹主动脉没有异常的分支血管。”
李敏歇了这会儿功夫,也喝了几口葡萄糖水,就站起来说:“石主任,你休息一下吧。”
“好。”石主任把位置让给李敏,然后坐到李敏刚才的位置上,叉腿休息。真他n的累啊。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陈文强和李敏完成了人工血管上预留的所有分支动脉的吻合。
“老石,你来检查下。”陈文强喊了石主任,李敏让开术者的位置给石主任。
“老陈,你下去休息,我带潘志检查就可以。”
“好啊。”陈文强不跟他客气。
又等了一会儿,站在石主任身边看的梁主任说:“胸部再无异常分支血管。”
这话意味着手术可以结束了!这对于手术室的所有人来说,就是强心剂。陈文强站起来说:“那我跟小李回去了。”
“等等啊。你急什么,患者复温,撤掉体外循环,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你看看吻合口再走。”
“我和小李吻合的部分绝对没问题。”
梁主任不想放他俩走,就说:“你看看我和老石的,需要补针,你俩快。”
“好吧。”陈文强见梁主任这么说,只好留了下来。他带着李敏站回手术台,等待麻醉复温。
终于,血液从人工替换血管流过。降主动脉的第一吻合口,没有渗漏;看着接近1.8厘米粗的胸主动脉、长度超过17厘米、总数接近30个分支血管都没有渗漏,李敏兴奋地拍手。忘乎所以地喊了一句:“大功告成。”
随着李敏喊出的大功告成,所有人也看到腹主动脉的各个分支血管吻合处也没有渗漏。胸腹腔脏器随着动脉血的流入开始复温。
巡台护士拉开手术间的门,朝厅里喊了一声:“护士长,要关胸关腹了。”然后她回来对手术间的人说:“护士长让食堂准备了早饭。”
李敏在巡台护士的帮助下脱了手术袍,去了洗手间之后,她躺在更衣间的长凳上不想动。就想这么睡一觉。
“小李。”陈文强在更衣间外面喊。
“老师,我在。”
“你回家去休息吧。晚上过来查房。”
“好,谢谢老师。”李敏答应一声,开始换衣服,出了手术室,她才发现不仅电梯里上下有人排队,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李敏习惯性地去看手表,左腕上空的。是昨晚根本就没戴来手术室,还是忘在更衣柜里了呢?李敏晃晃脑袋想不起来。
她拖着疲惫的双腿慢慢往家里走,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杨卫华从后面追上来,喊住了她。
李敏停下来,见到气色好了很多的杨卫华,带着一点儿吃惊地问:“杨姐,你找我有事儿?”
“是啊。你这是休息了?”杨卫华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点试探的味道。
“嗯,才做完一例主动脉置换术,从降主动脉到右髂动脉。孕早期,不敢再撑着了。”李敏把目前的情况,尽可能用最简单的话说明白。
“那你这一夜可辛苦了。”
“是啊,很累了,所以陈院长给我放假回家歇歇。”李敏疲惫地朝她笑笑。然后问:“你今天不上课?”
“不上。五一放假。我去你科里没找到陈院长和你,打电话你俩都离开手术室了。”
李敏见杨卫华是有事儿的样子,就热情地邀请她:“到我家去说吧,就在这楼上三楼。”
“我不上去了。就是我对象单位的同志想求你和陈院长给做手术。做了ct,是脑膜瘤。”
“行啊。你让他下午五点前去十一楼,记得带齐所有的检查资料。我和陈院长那时候都会在科里的,下班前要查房的。”
“ 那好,谢谢你。”
“不客气。”
李敏别了杨卫华上楼。
穆杰坐在电脑前正在帮李敏输入增补的讲义部分。小芳见李敏空手回来,就问她:“敏姨,你吃了早饭吗?”
“没有,我没回办公室。你帮我热一份牛奶,我洗洗脸,出来喝。”
穆杰停下手里工作,心疼就带出了怜惜的口气问:“是才下手术台?”
“嗯。”李敏朝他挤出一个笑容,进洗手间洗漱去了。
等李敏出来的时候,一份牛奶一个剥好皮的煮鸡蛋,放在饭桌那儿。
“敏姨,中午你想吃什么?”
“中午别叫我,闹钟上到四点半,我去睡觉了。”李敏就着牛奶吃了那个煮鸡蛋,然后就回了卧房。
穆杰指使小芳进卧房去关窗、拉窗帘,看着小芳把一切都弄好了,他才摇着轮椅回到大桌子跟前。
杨卫华没找到陈文强,是因为陈文强尚未来得及离开手术室,就被叫走去肿瘤内科会诊。会诊的患者就是前天傍晚住院的那个肝、胰占位性病变,并出现脾肾梗塞的。
会诊原因是因为患者昨天夜里出现了失语,急诊脑ct,发现其头部血管也有梗塞了。而且不仅是在额叶的语言中枢。
陈文强拿着ct片子,不知说什么好。抗凝治疗是完全没有错的,但是患者从出现脾肾栓塞后,病程进展极快地继发脑栓塞了,还问自己能不能手术?
要不是患者家属的强烈要求,他都想把电话撂了。尽管电话是肿瘤内科楚主任打给他的。
“我跟你说他没有手术的可能性。”
“老陈,患者家属就信任你,能不能手术,你过来看看,安抚患者和家属几句也好。”楚主任好言好语地相劝。谁让在丈夫眼里,这倔毛驴子似的陈文强比亲兄弟还金贵呢。
“好,我这就过去看看。”
陈文强答应了便往肿瘤内科去。等见了患者,他也为其唏嘘。这不过一天两夜的功夫,那个能说出也不全怪别人,自己有错的人,如今拉着自己的手,除了流泪就说不出来话了。
陈文强认真看过脑ct片子,耐心地跟患者家属解释:“不是我不给你父亲做手术,而是他身体的现况承受不了手术的打击,不说能不能解决失语,非常打的可能是下不了手术台。”
然后他指点着ct片子给患者家属看。
“你们看这里,这里,这些地方正常情况下,都是不应该有这些低密度影。我跟你们说,他前天突发的两侧腹部疼痛,是因为肝胰的原发病灶,出现了脱落的肿瘤栓子,栓塞了脾脏、肾脏。
可以这么说吧,能栓塞了脾肾,就能栓塞了身体的其它脏器。我们目前用的抗凝治疗,只能对症溶栓,但想完全阻止进而不再出现栓塞,就是在理论上都不可能。”
陈文强的一席话,让家属沉默了。
好久以后,患者的儿子开口问道:“那陈院长,我爸爸还能活多久?”
陈文强沉吟了一会儿说:“要是按照肿瘤晚期的进展,乐观是能有半年左右的时间。但要是、要是这样栓塞了大脑重要中枢的事情继续发生,或者是栓塞了身体的重要脏器,那就不好说了。”
老楚见陈文强把该说的都说了,就问他:“你们昨晚的那个手术成功了?”总值班派车去接人的时候,她也在陈文强父母那儿的。
“成功了。我出来时已经在关腹了。”
“那不是做了十几个小时?”
“是啊。幸好老许警醒,要是没有他及时处置,等那患者动脉夹层撕裂的再大些,就没手术的机会了。”
患者家属听说陈文强做了一夜的手术,赶紧千恩万谢地放了陈文强让他回去休息了。
再说章主任,昨晚应下了费院长之请,一大早的就到了院办。果然费达和曹秀娥在院办门外等着他呢。
他一边开介绍信一边说:“费达啊,你小子这事儿办得不地道啊。”
费达困窘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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