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夕8(1 / 2)
当骨科向主任和王主任走进灵棚的时候, 灵棚里只有陈文强扎着孝带、垂泪在给李主任烧纸。李家的那仨小子被他赶回家吃晚饭。
“你们仨不吃晚饭在这守灵怎么成!这大冬天的, 回去多喝点儿姜汤。”
孙管理员也劝女婿带俩兄弟去吃点儿东西, 一会儿下来守灵,别让陈院长担心。至于其他人, 在李敏和穆杰挽手走了以后, 便也都回家了。
向主任和王主任在李主任的灵前鞠躬, 陈文强以丧家自居还礼。祭拜后, 向主任默默地呆立在李主任的遗像前, 久久不能言语。
王主任对陈文强说:“老陈,那时候我们多年轻啊。老李那时是省院当之无愧的一把刀,第一把刀。”
向主任转身抱过一刀的黄裱纸,蹲在瓦盆那儿,寒着脸一张接一张往火里扔。陈文强拉着王主任错开几步,由着向主任蹲在那儿红着眼发泄。
向主任的声音不算大, 但是陈文强他俩也听得清楚他嘟囔的是什么。
“老李啊, 你这一辈子不容易。我不佩服你的耿直甚至是恃才傲物, 那叫个不体恤媳妇、不考虑孩子的男人就能办到。但我佩服你有天分还认真, 更佩服你带出了老梁和老陈。有时候我都想要是这十来年没你仨陆续回来, 我就还是省院与老程平分秋色的一把刀。
可是今天的手术, 唉,老李啊,我不如你。换你上台一定比我做的漂亮。可我最不如你的是二、三十年一直在临床, 却没带出来一个有老梁和老陈半点儿架势的人。我要遇到你这遭, 可就没有你这样能走得无牵无挂, 老嫂子和孩子们都有人照应的了。”
向主任本来对老李这事儿心态很平和的。可他也没预料到一张老李的遗照、一张二十年前的照片、就能让他失态了。也许更可能的原因是今天手术的不顺吧。刚才他把骨科大夫都留在科里写病历,未尝不是一种发泄。
然而手术的不顺,他又没法埋怨陈文强分组偏心。毕竟老梁也差点儿下不来台;老石那组又是19组里最弱的;李敏跟着陈文强连轴转地上手术,连消毒、移床的时间都没得歇,最后累晕在洗手间门口;老程进了icu……
关键还是老李倒在了急诊室再未起来!
把整刀黄裱纸烧完,向主任红着眼睛站起来对陈文强说:“老陈,当着老李的面,你说,今天要不是李敏周全你,你是不是没法把脑外伤的都拿下来?”
陈文强点点头。
向主任接着有点儿激动地说:“老陈,我今天在手术台上差点儿就下不来。你知道吗?”待陈文强点头了,他又接着说:“你看老梁的普外有谢逊,你脑外有李敏,骨科你也得掂对着给我寻摸个差不多的苗子吧?不为别的,就为老李三十年前在骨科的辉煌后继有人。”
陈文强被向主任说得又红了眼圈。
省院目前还有多少人知道老李最初是骨科专业呢?自己和老梁能把骨科的手术吃下来、能把骨科的家什使得那么好、老梁能在下放的时候活得如鱼得水、自己能在唐山的抗震救灾中表现突出,那完全是那两年跟随老李得到的……
王主任看陈文强那样子,拽了向主任一把说:“那种苗子是可遇不可求的。咱们回去把骨科的年轻人好好培养培养。若真有好苗子,老陈不会忘记骨科,他也肯定想重现二十年前老李在省城的辉煌。”
向主任和王主任一扮演红脸、一扮演白脸,在老李灵前的这一番话,话里话外对李主任的推崇,深深地感动了陈文强。他呐呐道:“能记得老李的人不多了。能记得老李的人不多了。”
向主任拍拍陈文强的手臂,说:“老陈,老李有你和老梁,这辈子算是衣钵有承了。你不要亏待了老李的身后事儿。后天送灵你得去!”
陈文强的理智在线,他不敢应承下此事儿。若是后天外科患者有什么意外,自己能丢下患者去送老李吗?
王主任拿了一刀纸,蹲去瓦盆边为李主任烧纸。他没像向主任那样一张一张地烧,而是整叠扔进瓦盆里,用烧火棍挑着。黄裱纸从最初的似乎没燃起的状态,到大火突然窜起来,他的额发都被燎了一下。
烧焦头发的味道立即在灵棚里蔓延开来。王主任惊慌失措地往后闪,重心失衡后坐了一个屁蹲。
原来他对李主任的辞世也不是那么平静的啊。但陈文强和向主任他俩假装没看到他的窘像。俩人沉默地等王主任烧完了那刀纸。
“老陈,你多保重。老陈,咱们省院外科还得靠你的。”向主任终于说出来这一年多压在心底的话。换自己去陈文强的位置,没可能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把省院带到目前的高度。
王主任则说:“陈院长,你差不多也该去休息了。我听说李大夫今天在手术室晕倒了,那些脑外伤的患者还指着你呢。”
“是啊。陈院长,院里不少事儿还得你出头呢。” 向主任也开口相劝。
陈文强领情:“谢谢你们。我一会儿就回去。”
李家的仨儿子这时候已经下来了,他们仨就站在灵棚门口等着,准备向离开的向主任和王主任还礼致谢。
向主任拍拍老三的肩膀说:“老三啊,一切有你陈叔叔。但要是你陈叔忙不过来,你来找我,力所能及之事儿,你们哥几个叫了二三十年的向叔,我是不会藏起半点儿本事的。”
王主任也跟着说了类似的话。兄弟仨再次向俩人致谢,然后目送他们进了各自的单元口。
“陈叔,你也回去休息吧。医院的事儿多,你也累了一天了。”老大劝陈文强回去休息。
“好,我回去了。有事儿你们就找我。”
辞别了三兄弟,陈文强抬头逡巡,看舒院长家的灯还亮着,便上楼敲门:“老舒,是我,陈文强。”
房门应声打开。
舒院长站在门里说:“进来吧。还没吃呢把,给你留了饭呢。老楚,老陈过来了。”
“知道了。老陈,你去洗洗手,我这就把饭菜给你端上来。”老楚答应着从里屋走出来。
舒院长俩口子知道陈文强晚上会过来,一直在等着他呢。等陈文强从洗手间出来,饭菜已经摆在桌子上了。老楚很体恤陈文强的感情,酸菜粉条冻豆腐,浇汁萝卜丝素丸子,两个菜都是素的。
舒院长把筷子递给陈文强的左手,说:“傍晚的时候,我让司机送小尹去爸妈那儿了。让她跟爸妈说一声,免得他们着急。”
“嗯。”陈文强洗了手坐到饭桌边上。“她过去也好,三个孩子都在那边呢。”
老楚把水杯放在陈文强的右手边,说:“也就你还把他们当孩子,舒云要是不读研究生,早工作早结婚了。”
陈文强挑了一筷子酸菜进嘴,吃完以后才说:“在我妈那儿,咱们仨也还都是孩子呢。老楚,你不用陪我们俩了,你先去休息吧。”
“那你俩也别太晚了。”楚主任在急诊忙了一天,也疲惫万分了。
“嗯。”陈文强夹了一个丸子,擎在嘴边先答应了一声。话毕才继续吃。
热乎乎的饭菜进肚,陈文强觉得自己好像缓过来一些了。
“慢点儿吃,酸菜这玩意得嚼烂了。”舒院长提醒他。
陈文强放慢吃饭的速度,吃得差不多了,方才有精神与陪在一边的舒院长说话。
“老舒,老李的后事儿,你看怎么办好?”这是陈文强今晚过来的目的,也是舒院长等他的原因。
“只要差不多的,我都会支持你的。”舒院长先给陈文强吃一颗定心丸。“你先吃饭,吃完再说话。这都是馏在锅里熥着的,凉得快。”
陈文强便端着饭碗继续吃饭,舒院长接着痛心疾首地自责:“唉,老李他倒在急诊室,我也很难受的。归根到底还是我们这些年人才断层,造成急诊室缺少一个领头羊的,一直是门诊代急诊地对付。我急于求成,想把急诊科这一块短板补足,心急想用退休人员去暂代造成的。”
“不怪你,我也赞成他去急诊室。咱们省院缺少一个外科各专业都能拿得起来的急诊科主任,除了他暂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了。我也心急了。今天这么大的事儿,就不应该留他在急诊。”
舒院长等陈文强撂下筷子,才曲中指敲着桌子说:“老程今天倒在手术室,你认为老李今天上手术台能坚持下来吗?”
陈文强愣了一下子就捂住脸,泪水慢慢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顺着手背滴露在桌面上。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稳定了情绪。他明白今天就是老李过不去的“劫”——如果去了手术室,他会比老程更早地倒下。
但他还是不肯认账:“可老程活下来了。”他呐呐自语。“如果他在手术室,或许能像老程那样被抢救过来的。”
“会吗?你觉得那种可能性有多大?”舒院长冷静地追问了一句。
陈文强捂着脸答不出来。
老程有冠心病,故而他随身带着救心丸。手术室的护士都知道他这习惯。他一倒下,巡台护士就从他洗手服的左胸口袋里掏出药给他用上了。
但是老李,老李要是倒下了,势必会引起手术室的混乱。等其他手术间的人赶过来,不仅很可能会错失了抢救的最佳时机、还要耽误了台上正在进行的手术。
舒院长知道陈文强能想明白这里的区别。他留出时间给陈文强去想,自己站起来去洗手间拿了毛巾回来。他推推陈文强的胳膊,把毛巾递给他擦脸。
“小强,老李的身后事儿你是怎么想的?有什么章程没有?和老李的家人商量了没有?明天上午的院务会,你得先把方案提出来,然后或者派人与老李的家属确认了。别耽误了后天出灵。”
陈文强接过毛巾擦脸,清清嗓子说:“我是真么考虑的。先是李嫂子。按规定工亡遗孀没有工作的,可以领公亡者40%的退休金。但李嫂子病退,咱们能不能把老李的40%退休金给她?不然她这有工作的、还不如那些没工作的了。”
舒院长点点头。“这事儿可以。其他的呢?”
陈文强眼神漂移、回避与舒院长对视,他心虚了。
“那个年前的时候,老胡跟我说起临海那家医学院要设放射医学专业。是三年制的大专,今年在全国开始招生,计划是两个班60人。他们怕招不满,准备招一些内部子弟。我当时就应了老李。我想秋天送他们家老三去学习。”
最新章节请到hxzhai. c om免费观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