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番外累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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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騫虎、徐钧磊)

二十岁那年,徐钧磊生了一场大病,不过是一场感冒,却好不了,甚至险些要了命。卧病在床时他彷彿跌进另一个时空,在那里他一度忘了自己是谁,直到梦里有个人将掌心搁在他头顶轻揉,喊他一声小瑾。

好像他原来就该叫这个名,那个人的手很宽大,并不那么温暖,可是总能令他安心,哪怕是要他做尽先下最阴损的事,他也从来没有心慌过。他管这个男人叫赵爷,听说是曾祖的至交好友,懂得修仙之术,但是这个人容顏不老还是让他感到很不可思议。

因为他压根不相信人能修炼成仙。说起来是很奇怪,他相信有鬼,有妖,却不信仙,也不信神。也许是体弱多病,所以他思想也偏向负面。

大家族枝叶繁多,难免少不了微妙复杂的人际关係和斗争,因为赵爷的帮忙,让他稳稳坐住了当家的位置,可是到头来,他知道凡事还是必须有代价。赵爷想修仙,靠的却是很邪门的一些术法,最后甚至想要他这副有着帝王命格的身躯。

大年夜里,偌大的厅堂只有他和赵爷,斗到后来权大势大,富可敌国,身边却只有个外姓人一起过年,也是挺讽刺,这就是帝王命?他和赵爷自斟自酌,没留僕人伺候,语气平淡的讲开来:「你想炼我这副躯壳,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但我会魂归何处,你想过没有?」

赵爷缓缓抬眼看他,大概没想到他这么快摊牌,两方沉默许久,赵爷才说:「我不会亏待你。只是你投生的这躯壳恰好是我看中的,我对你的付出也不是没有真心。」

他忍不住翘起嘴角冷笑。真心?真心想他快死吧。那,就如他所愿好了,只是那躯壳就算烂了也不给,他是个自私至极的人,也学会说许多漂亮话,但他没想到赵爷比自己还要擅长这些。或许不是恨赵爷将整个家族都拖下水,他只是恨赵爷所做的一切到头来都是为了成仙,将他拋开。

之后赵爷就失踪了,他找了许久都没音讯,而他也在死期将近之前,去到以前就找好的一个偏远地方等死,带着他自己养的私兵,建好自己的墓穴,等着那一刻。总有种预感,他还会再看到那个人。他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情,希望永远不会再遇到这么可怕的人事物,还是豁出去做个了结?他又有什么能耐去做了结?

他气绝身亡后,在一个黑暗的隧道里奔跑,渴望摆脱无尽的梦魘,朝着远处的白光去,但是光芒中看见的人是赵爷。他颓然失笑:「到死都不愿意放过我吗?你吃了那么多人的魂魄,不差我一个。」

赵爷只是像以前那样温和沉稳的喊他:「你过来吧。」

「我不要!」他尖声叫起来。「这样吧,我把躯壳所在告诉你,你自己去找,放了我吧。」

那个人不为所动,朝他伸手摊开掌心:「小瑾,你过来。」

那声音有多温柔,就让他想起这人实际上有多残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修炼成仙?除了没有七情六欲、容顏俊美而不衰之外,没有一点像个仙人,所作所为远胜恶鬼。有个力量打乱了一切,让他逃开赵爷,逃进了轮回。

大病初癒,长梦将醒,徐钧磊知道这些记忆是每一世都会来折磨他的,他痛恨这一切,多希望能变成毫无关係的人,但他似乎连畜牲都当不了,不知道什么缘故,他总是会投胎成这样身世显赫的人,或是有某一方面天赋的人,像是在掩盖他心神上有过的病态与扭曲,他早已不是正常人了。

孽缘纠葛至今,他终于能手刃宿敌。但那一枪他却没打死对方,只是打在那人腿上,枪声响起的瞬间他的脑袋也是空白一片,然后陷入混乱,他竟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了结一切,还是不甘心就此了断……

隔着玻璃窗看病房里吊着点滴的男人,他其实还是觉得很陌生,从没想过赵爷如今变成这么一个模样,对他而言面目全非,他忽然又觉得这个人去死好了。但又想知道这人醒来会是什么反应。

「王騫虎。」徐钧磊念着那个人现在的姓名,翻看着下属递来的资料,莫名笑了。王记羊肉炉的小开,那间店他偶尔经过,从来也没发现人就在那里,反而是段豫奇更吸引他。

他记得初见段豫奇的时候,心中有些悸动,那种感觉彷彿千百年都没有再出现过,虽然后来推想是因为段豫奇前生是灵兽,而他大概对灵物也有点感应,可是还是为此感到很惊喜。想多认识这个人,多亲近一些,也许无关情爱,不过要是能跟这个人多相处,利用那些关係也无所谓。

只不过段记者的心里已经有人,一个气质和赵爷相像的人,总是温雅和善的微笑,却都是虚假的,但这两人却截然不同,因为那个人是真的在乎段记者。他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受段记者的吸引,大概是某种程度的……在追悼什么。

段豫奇这个人有些不可思议,就算是露出困惑的表情,也会让人觉得他很阳光朝气,想摸一摸他的头发,多看几眼他的笑容,然后任由时光流逝。徐钧磊觉得这个人就像他曾有过的样子,又或者是他认为自己应该有的样子,一份憧憬、怀念,和无奈的感伤。

因为自己经歷过那些悲哀的事,所以让他想保护好眼前这个耀眼的存在,在第二大楼遇劫的时候,他不愿意离开段记者身旁,如果最后只有这个人逃出生天也好,就算牺牲所有人,只让这个人活下来也好。

他一直都是自私至极的人。不顾别人的意愿而作为,理由编得冠冕堂皇,实则很霸道。直到段记者告诉他,他们是朋友,他忽然间释怀了。

朋友。一个很温暖的词,很平静安和的关係,他忽然真正的安定下来。

已经太久,他的心中只有恐惧、仇恨、痛苦,还有赵爷,甚至连自己都快没有了。可是,这样的他居然也有朋友。他向来自视甚高,也不打算真心交什么朋友,可是唯独段豫奇说出口的朋友,他觉得是那么悦耳动听。

段豫奇就像他的美梦,他不忍打碎,也不捨佔有。他果然还是,只能和噩梦继续纠缠吧。

***

这世界的公平正义,总是多数人、有钱有权势的人说了算。违法携带枪械或非法禁錮人,对徐钧磊而言都不算什么难摆平的麻烦。

王騫虎清醒后又隔了一天,徐钧磊才去见他。

「我以为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你。」王騫虎说话带着气音,他依然很虚弱,带着满身的伤数次在鬼门关徘徊,却还是活了下来。

徐钧磊漠然注视他,踱到病床边的单椅坐下,一双手戴着白手套,优雅自然摆在膝上,他说:「不要太自以为是了。现在的你,要生要死都是我说了算。」

王騫虎眼里没有一丝惧色,反而欣赏着那个神情冷漠的男人,睨着自己时眼眸中的火光是说不出的动人,想要掐灭它,又想让它燃烧得更炽盛。这种矛盾,蕴酿了千百年,他反反覆覆的折磨着这个男人,乐在其中,无法自拔,现在果然遭到报应了。

听见王騫虎低笑,徐钧磊不耐烦蹙眉:「笑什么?」

「你,还是好天真。小瑾,我们都变很多,但你对我好像还是没怎么变。」

徐钧磊听他说话、低笑,他的指尖控制不住的轻颤,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不安,他明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能主宰这个人的一切了,为什么还是感到害怕。

像是为了证明给自己看,他平稳呼吸后对王騫虎说:「你是不可能再修炼成仙了。你的道行都被李嗣毁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组织我也会有办法瓦解它们。这辈子你就只能是个平凡人,如果有下辈子也一样。等你状态允许,我会立刻安排你出国,往后你不会再见到你的家人、朋友,我会监控你到你死为止。」

他不甘心放过这个人,明知道这也同样不会让自己好过,但他就是……心中难平。

然而王騫虎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的平静,没有激动愤怒,没有哀怨心死,只是平静的注视着他,过了很久之后才轻咳了下,用很轻的声量告诉他说:「这辈子本来打算放过你。因为,找到一个和你相像的人,我想,抢了李嗣的壳,取而代之和那个人过下去也不错。很早以前我就隐约知道,自己是成不了仙,因为我有捨不下的东西。但是,这回是你自己来找我的。」

椅子被忽然惊起的动作翻倒,门外忽然涌进一批保镖,徐钧磊摆手让他们退出去,随即对着王騫虎冷笑:「你不要以为讲这种话就会让我放过你了。」

阴霾,挥之不去。

车上,徐钧磊回想王騫虎那番话才想起这之中好像有什么微妙的变化。过去他总是很不幸的投生在赵爷身边,赵爷的身份多是他的叔伯,或父亲,再不然就是师长,偶尔几回是年纪比他小的晚辈,但也总是避不开对方,唯独这次赵爷确实没有刻意出现在他身边了,他却自己硬生生撞上来。

王騫虎说看中了一个跟他相像的人,想取代李嗣,看中的是段记者吗?徐钧磊感到毛骨悚然,怎么会有这种人、不,那应该是没人性了。

「老闆,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请谢医师帮你看看?」

徐钧磊婉拒了,他只是太累,和那人追逐了太久而已。

他把王騫虎送出国,还给那人安排了住处、工作,食衣住行无一不周到,还遣两组人马轮流监视其行踪。那个人似乎在哪里都能适应良好,也有了新的交际圈,彷彿即使没有他一个徐钧磊,一切也不会有太多影响。

徐钧磊逐渐将经营重心往外移,偶尔才会不经意的想起王騫虎这么一个人,那个和自己一样累世经歷后已面目全非的人。某次出差的空档到了那个人正在生活的国度,他一时兴起出现在某间酒吧,是王騫虎下班后最常去光顾的酒吧。

不是因为下属的情报,也不是特地掌握了对方的行踪,他只是忽然想来,并没打算非要和那个人碰面。他点了杯简单的威士忌调酒,喝了几口,不时有人过来攀谈,但看他冷漠的样子又无趣的走开了。

心中的恨,似乎淡了许多,他竟然觉得慌张。毕竟是长久来以为支撑自己存在的东西,一旦消失了,他又该往哪里走?可能这样也好,反正那个人再也掀不起风浪了。各走各的,可能吗?让王騫虎以为一辈子没有自由,安份的活着,而他也该放手了?

心绪浮荡不定,忽然有点难受,他付了酒钱起身,一个高大身影迎来,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吧台边的位置,那声音低沉温和的击着他的耳膜:「再陪我喝一杯。我请你。」

对这无礼的举动,他微恼抬头,却什么话也骂不出来。王騫虎笑得温和无害,问了酒保他刚点什么酒,问他要不要喝看看别的,然后擅自作主替他点了新的酒。

他沉默坐回原位,目光空虚的落在酒吧俐落的动作,努力佯装对旁人不屑一顾。王騫虎似乎对他的偽装无动于衷,逕自热情的招呼:「怎么忽然来了?也不打通电话找我。工作太忙?身体还好吗?」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就像他们才是这辈子认识很久的人一样,王騫虎的态度让他不知所措。最后王騫虎也稍微收歛情绪,喝了口酒之后仍是盯着他的侧脸,他也只能藉喝饮料的动作掩饰情绪,忽然间,他听见王騫虎说:「我很想你。」

徐钧磊冷哼:「想我快点死,好早点解脱?」

王騫虎只是微笑,两人沉默喝着酒,偶尔用周围的人都不懂的语言交谈,都是讲着吧台那里电视节目的内容,无关彼此。然而,心都悬在对方身上。徐钧磊这趟出来难得没带保镖,他是真的想像过要是自己被暗杀就死了算了,他不知道有没有人跟自己一样,成天到晚都在设想自己的死法。无数次的,想着自己会怎么死,就好像迫不及待要摆脱这世界一样。

不知道是第几杯酒,徐钧磊知道自己醉了,他醉得越厉害就越想睡,可是他还不想走。王騫虎劝他别再喝,硬是将他拖出酒吧,甩开某些虎视眈眈想捡尸的人,叫了辆车两人坐进去。他不知道王騫虎要带他去哪里,计程车停在某栋公寓,王騫虎带他上楼,他恍惚的认出这是自己给这人安排的住处。其实王騫虎也可以搬走,不过这人一直安于他的安排,没有搬迁过,反正也是会在他的掌控之中吧。

他被放到沙发上,脑袋昏沉,摸不到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摸半天才想到外套被脱了,掛在门口。王騫虎弄了条湿毛巾过来给他擦脸,他瞪着王騫虎,对方有点好笑的问:「我做了什么让你很生气的事?」

「你不要再这么假惺惺的。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不看着你,你又要、嗝,去害人。你会有报应,我就是你的报应,不可能让你再……唔。」他的话被擦脸的毛巾抹糊了。大概是他此刻毫无形象,王騫虎看着他竟然笑出声,他却悲哀心酸到想哭,揪着王騫虎早就松开的衣领问:「你要怎样才、才,会,才肯放过我……就那么怨我当初不顺服你?」

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人,无论实力、运气,总是优于他人,可是却很孤单。这种孤寂就像诅咒,不管有多少人的仰望讚美,或多优越的物质生活,精神是空的,被时光和这个人给掏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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