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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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的泪水渐渐收干,云安又一笑:“阿娘,我只是觉得,若有个孩子,我不会做得比阿娘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柳氏无言,将心中痛楚深埋,倾身轻轻地抱住了女儿。

这日薄暮,柳氏搬来笔墨小案,在云安的注目下写好了放妻书。

……

在小宅安顿下的第三日,柳氏留下钟娘、素戴照料云安,单叫白肃驾车,只主仆两人去了郑府。自然不为别的,就是要郑梦观在放妻书上具名画押。

寻常的放妻书都是由男家手立,故而柳氏这份放妻书不过是取其名义,实则该叫断婚书,是不容郑家转圜的。

柳氏便是这样决绝而来。

郑家连日乌云密布,又才送葬了周仁钧,未得半日喘息。忽听门吏禀报柳氏到来,长房夫妻唯是仓皇出迎,可行至前庭,却见郑梦观已先到了。

二郎其实是要出门,往申王府去,却巧与岳母迎面相逢。他不敢说话,愣怔了一时,脚步再三后退,然后便跪下了。柳氏既答应了云安不会责问,便虽决绝,却不动怒。

她的心里亦是不屑的。

“二公子不必跪我,我也不是到贵府做客的。”

柳氏端正地平视前方,从袖中取出放妻书递给身后的白肃,白肃接过便举到了二郎面前。白肃面上却是愠色,只是身为仆人不好发言。

这间隙,郑楚观与崔氏已小跑过来,一并郑濡、郑修吾都闻讯而至。而远处的廊庑下,还有周燕阁一双幽幽目光。戴孝之人原不便理会俗务,但她按捺不住观望之心。

倒是黄氏,任凭外头雨打风吹,依旧稳坐钓鱼台。

见郑家人来得齐全,柳氏更好开言了,便转对长房说道:“郑侯与夫人既是二公子的兄嫂,是当家之人,便是能替他做主的。裴郑两家的婚事虽是先人约定,但夫妻之间只论情义纲常。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如今的事态想也不必我再多说,那么就请二公子签下这道放妻书,让我的女儿归回本家。从此两不相干,互不相欠。”

放妻离婚,这原是郑家早想到的,然则事情临头,谁也不愿轻易相信。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在白肃手中的纸卷上。

“这,这是云儿意思吗?”郑梦观怆然涕下,声音沙哑得有些变调。他已是憔悴支离,不堪一击,虽看着穿戴齐整,却都是临啸每日帮他。一副面容黯淡瘦削,也像个大伤大病之人了。

柳氏正声道:“若非云儿摔断了右臂,不便书写,她会亲手写来。但我是她的母亲,这亦是我的意思。二公子未必不信?”

郑梦观岂敢不信?又岂能不信!只不过徒然逼自己拖延,在最后的光阴里,贴近关于云安的消息。

“柳夫人!”郑濡忽然冲出来,一下扑跪在柳氏面前,泪水夺眶而出,“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二嫂伤得那么重!夫人有气有怨都朝我来吧!求你不要让他们离婚,求你不要带走二嫂!”

柳氏并未见过郑濡,但听她唤云安为嫂,便知是郑家的幼女。可柳氏本无意牵扯旁人,只求郑梦观速速具名,便不与应对,复又向长房质问道:

“郑侯与夫人为何不言?难道是不服我的话,还是不肯?”

长房夫妻的姿态已恨不能低到尘埃里,又哪里敢有不满?不过也是不知所措,万般不忍罢了。崔氏闻言,好歹先去拉回了郑濡,含泪看向柳氏,哀求道: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郑家的错,柳夫人可否再宽容几时,等云安好了再议吧!离婚之事关乎两家声名,我郑家该受,却不能连累裴家失了体面啊!”

郑楚观也在一旁哀叹,乞求地望着柳氏。

可这对夫妻的求告只换来柳氏的一句冷言:“放妻是夫妻和离之意,既是和离,便是两家公平和解,不损颜面,又怎会累及声名呢?”

自然就是这个道理啊。

郑楚观浑身缩退下去,郑修吾适时地将父亲扶稳,崔氏亦只有揽着郑濡哭泣。这时,郑梦观以双手接下了放妻书,举在额上,然后向柳氏叩首。一下两下三下,捶地声声。

柳氏倒有微惊,以为郑梦观尚存执拗,旋即一叹,眉目舒展开来,心底反常地生出一丝丝怜悯,终究道:“那么,快签吧。”

下人去取文房,郑梦观便冷静地展开了放妻书。婚姻函书之类,自有律法所定的格式,亦有世俗成例可循,不过根据各家情状,再行填补化用而已。所以,二郎是对此原是知道些的。

然则他所见,除去格式官话,却只寥寥数语,便将一切勾勒,文字清淡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结缘不合,见此分离……”

他不觉胸内惊痛,空开一手紧紧按在心口,眼中重新蒙上一层潮雾。但,他并未以此再有迁延,一待下人端来笔墨,便敏捷地提笔,在文书最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郑梦观三个字很快写完,但墨汁未尽,字亦未尽。他另起一列,又写了八个字——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暮春四月里,北郊竹庐下,七朵梅花相许的一生,是不望百年之寿,但求白首同期的。于今缘浅,只求她长长久久罢!

长长久久罢!

等墨迹风干,郑梦观又将放妻书双手呈送。柳氏是看着他另写了八个字的,拿来手中却仍看了许久。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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