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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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L小姐:

展信佳。

这封信从一开始就让我犯难,我得找个称谓,对你的称谓,标在这信的开头。可我该如何称呼你?曾经你开着玩笑说我迟钝、自我意识又低得过分,像未长熟的青涩苹果。可你怎么会知道我悄悄地为你取了多少个昵称,怎么会知道我多么渴望以它唤你,怎么知道夜晚容纳了多少我情不自禁的低喃。每当那些活泼的、多彩的词汇在我舌尖跃跃欲试,你的目光总让我败下阵来。

看,就像现在,我依旧只能叫你“L小姐”,前面还要加上一个生疏的“亲爱的”。

想必你看了又要取笑我了。你是个怎样的人呢?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企图用简短的语言描摹你的形象,以便我能将它镌刻在心脏方寸大小的空间里。可我总是失败,(笑),我知道你看到这儿又要说我概括能力不佳了。你教过我类似的功课,我总是不像你。

(笔尖停顿晕开墨点)

说起来我们就是因为这个认识的。你还记得吗?开春的新学期,那条走廊上,你抱着摸底考试的成绩单,我捧着一瓶碳酸饮料,我们相向而行,瓶盖拧开那刻,褐色的泡沫如迸发的岩浆飞快涌入细长瓶颈,我忙着躲闪。然后,我撞到了你。

我还记得漫天飞舞的纸片,我还记得你黑发扬起的无数种弧度。我趔趄着背靠上窗户,当你的一只手支在我的脸侧,窗玻璃在我耳畔泛起微振,黑发垂落啄咬我的颈弯。晃动的视线渐稳,你的虹膜沉浸在逆光中,好似触手可及的冰凌。

你接住了那瓶从我手中掉落的饮料,放在窗台上,一滴未落。你离开了我却忘了起身,直到颈侧被一种甜蜜又温热的瘙痒包裹,多奇怪,明明你的发尾已经不在那儿了。我伸手,竟从领口里摸出一片半透明的粉色花瓣。

那年的樱花,开得有点早呢。(笑)

房间安排在两栋宿舍楼面对面的位置,是另一个巧合。打开窗正巧看见对方,面面相觑,说着诸如“哇好巧”“怎么是你”之类的客气话,倒显得俗套了。

言归正传,你是个怎样的人呢?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已经相识了一年半,经历了从“沉默相对”“试着交谈”“辅导功课”“相约外出”到“亲吻”“做/爱”等一系列步骤。我蜗缩在枕头和被子里将这问题喃喃自语,你听见了,凑过来用呼吸和体温占据我颈窝那块,懒洋洋地咬着纯气流,“这事很重要吗?”

我喜欢你这时候的声音,又绵又轻,有着毛茸茸的形状。

不过我可不会被蛊惑,这问题当然很重要!

我:“有种婚前活动你不知道吗?说出爱人的叁个特征……”

“那就说出你看见我时脑子里最先出现的叁个词。”

“太草率了!”

你将软冰般的嘴唇挪到我的下巴,柔软的胸脯和被子一同构成的沼泽让我挪不动手臂。你的手掌贴着我的肋骨线朝腰窝滑去,好似一条鱼贴着湖底逡巡。

怕痒的人果然在这种场合吃尽了亏。我们总共认识了一年零五天,裸/聊/裸/睡等一系列坦诚相待的时间占了六分之一,足够你探索出我身体的规律,当然我的敏感阈值也有相应的提高,我怎么会轻易认怂。

你用指甲在我腰间划了一下。

“咿呀――!”从我口中冒出的声音想必是很丢人,我闭上眼,一串略有变调的词语从舌尖窜出,“――聪明帅气全能!”

“对,就是这个。”你于是笑了,眼睛弯成我最熟悉的弧度。你松开支撑的力道,轻轻压下来。你的身体并没有多大的质量,落下来那刻让我想到……揉进雪地的雪花与砸入大海的雨滴,我感到线条的契合,我们本就拥有同等的元素与结构,又怎会在相撞时因硬度不合而彼此折损?我将手放在你肩后,这让我感觉很好。

我很早就在思考一个问题了。你力气不大,体质虚弱,而我好歹还是田径部的成员,显然没理由我会在你的进攻下溃不成军。

如今我有了答案,我是木偶而你是操纵者,你无需用力便能掌握我的一切,因为你指端的每根丝线都系着我最要紧的关节,是我主动暴露了弱点还是你太过敏锐?这谁说得清呢。(笑)

(停顿)

事实上,我对你最开始的印象就与你的官方人设“病弱大小姐”略有不同。你作为学生代表在礼堂发言,你在黑板上书写文字,你歪着头在黄昏下犯困,你在我对面楼的窗户里伏案阅读,你很显眼,偏偏又驻扎在离我极近的位置,我很难忽视你。你时不时露出的傲慢眼神,让我在你柔和安静的外表下感受到一股属于生命力的嶙峋、桀骜轮廓。

你可不是端庄病弱的大小姐,不知为何,我觉得你要更尖锐,更傲慢,更偏激一点,好似林雾中灵巧的白狐――是白狐可不是萨摩耶。

事实证明我想对了。某节课上,导师问我们一个问题――“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叁天,叁天之内你可以做任何事――除了拯救自己的生命,你会做什么?”周围疯狂大胆的答案像沸腾的气泡接连冒出,你的声音慢悠悠流入我的耳中,“我吗?……可能会立刻自杀。”

我惊讶地望着你。你耸了耸肩,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到:“这样,‘叁天后必死’这个结局不就改变了吗?”

你对自己的生命有着极端的掌控欲。让我想到将头颅怀抱于胸前的杜尔罕以及精确指挥着每根头发的美杜莎,微笑的同时似乎也在歇斯底里。说真的,跟你混熟之后,我就开始觉得你这个人从世界观到两性观都跟常规错得厉害,我甚至担心哪天在新闻里看见你开着冒焰的直升机俯冲进大海,也担心你用一支未消音的猎枪转眼与世界同归于尽,我知道你做得出这事。

然后我会蒙生不安稳感。这时我总想触碰你,比平常稍微用力点――隔着皮肉感受骨骼轮廓的那种,把我的体温蹭到你的皮肤上。好似两块铅,短暂的挤压让引力盖过了斥力,高唱欢呼着连成一体。

你可能不知道,这冲动在很久之前就产生了……虽然我自己一开始对此也没有明确的认知。不过这怎么能怪我!谁让你是女孩子!

我只是从某个时间点开始,觉得去上课是件不错的事。我踩着石子路的脚步会变得轻快,我听着早课的钟声会不自觉跟着哼起来。我总想跟你说话,谈天侃地,说些不着边际的细碎话题,可我又怕耽搁你的时间――事实上你的时间总是很宝贵。夜晚入睡前,我会让白天的事在脑内回放,可我还是难以入眠,因为我挑不出冗长影片里的核心重点。就像分明得到了晚安吻,施吻的人却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个。

我知道我怀抱期待,可期待的另一端却连着我自己都说不清的一团夜雾。我将它归结为青春期的躁动,无指向性,失明的蜂那样四处乱撞。这个时候,有人找到了我。

你应该认识他,或者对他略有印象。毕竟他就在我们校内任教,还因为优秀的能力和出众的外形颇为瞩目,我想读到这儿你必定猜出来了,是的,就是那位你曾多次开玩笑说对我关注特殊的导师。总之某天他在作业薄上流畅又轻描淡写地留下批语,合起来递给我,用一种含蓄又坦然的方式告知我你所说的并非空穴来风。我呢?考虑一段时间后,准备答应。

我以为我需要进行这项活动,对象是谁并不重要。我对他印象不错,那么试试也并非不可。很多恋情的开端也是如此,在合适的时间遇上一个不那么糟的人,“可以吗”“那就来吧”,像火车沿着轨道前进,偶有波折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这没什么不好,事实上,相当圆满,只是有的时候,难免让人怅然。

我和他在餐厅相约过一次,时间不长,我记得先上了红茶,接着是焦糖松饼,桃挞,栗子酒蛋糕和奶油布丁。我还记得我零零散散说了许多话,像涨起的池水一般淹没进餐中尴尬的空白期,对方一直耐心地听着――他私下比他在课上温和多了,人总是有那么点不为旁人所知的角落。

“一个半小时。”快结束时,他敲了敲我的额头,笑容介于了然和无奈之间,“你提及[该姓名已被系统和谐]同学超过了十次。”

“……啊?”半块布丁从勺中跌落。我想我愣住了。

你总说我迟钝,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我是你说的,在成熟前不慎滚落树梢的苹果,若不发生什么意外,那么我会保持着青涩在泥里腐烂。他的话语为我喷上一层柔软的乙烯,我慢慢被催熟,躯体拉伸,果皮转红,细胞分泌出的果汁在耳膜上汩汩流淌。

这很甜。

我记不清沉默期间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猛地站起来,紧张地组织语言,“对不起!我想我可能无法回应您的心意――”我鞠下躬,展示歉意,我没看他的脸,我只看到了他缓慢搅着红茶的修长手指以及茶杯中温和的绯色光圈,他没说什么。

我权当他默认,我扔下我应付的那部分餐费,转身跑出餐厅。

――“想见见你”,这是当时我脑子里唯一想的。我跑回学校,那天是休息日,通常你在休息日不留校,可我总觉得你就在那儿,来自莫名其妙的预感。

我安抚着因喘息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一步步走上台阶,穿过初遇的那条走廊,拉开教室的门。正值黄昏,落日余晖随着渐开的门缝一点点地蓬出来,好似打开一个装满蒲公英的匣子,落日毛茸茸的颜色在我周围纷飞。

我猜对了。

你就在那里。

教室里只有你一人,你站在后黑板前认真地书写板报,落日描摹你腰背的线条,柔和又安静。

你看见了我,对我招手,“过来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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