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无法逾越的深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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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睫上尚且坠着泪珠子,阖眼时莹莹滚落。

嘴角却牵起来,往水汽朦胧的眼底添了笑意。

这笑意暌违已久,叫人瞧着熨帖。

“那天的事是我处置欠妥。”杨坚酝酿了一路,道歉的话缓缓出口。长这么大,他除了在父皇跟前认错,几乎没跟谁服软过,这话说得也甚是艰难。然而说出来,心里那种负担却仿佛又消去了,如同那回他答应营救独孤善一般,跨过心里那道坎,看似艰难的事,也就不算什么。

伽罗也不虚与委蛇,带着眼泪挑起笑容,“怎么欠妥了?”

“两句话就能说清,非要生闷气。”杨坚声音低沉却好听,带着点自嘲,“害人害己。”

害人害己?伽罗眨了眨眼睛。

“害你担惊受怕,害我被冤枉。”杨坚坦白。

伽罗的唇角弯得更深,“确实担惊受怕。殿下一走,我还当是哪里触怒得罪呢,差点罚自己面壁思过。”这当然是玩笑话,但氛围确实比那晚的冷脸对峙好了太多,伽罗再退半步,朝杨坚盈盈施礼,“那日也是我无知,又犯了小人之心,还请殿下担待。”

她每回坦坦荡荡的说自己是小人之心,杨坚都觉得无比可爱。

遂一本正经的道:“我若不担待,岂不辜负宽宏大度的夸赞?明晚中秋,朱雀长街上有花灯,带你出去散心。”

伽罗喜出望外,“当真?”

杨坚不答,只垂目瞧着她。

伽罗笑意更深,“我知道,殿下说话算数!”

话说开了,先前的烦闷也荡然无存。伽罗瞧着杨坚满身疲惫,知道他近来忙碌,便道:“夜已深了,殿下请回吧。”

“明晚来接你。”杨坚也不再打搅。

送杨坚出了南熏殿,自关了门扇回到屋中,就见谭氏笑吟吟的端坐椅中。

“这回高兴了?”谭氏招手叫她过去。

伽罗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所以那天殿下没有强行逼迫外祖母吧?外祖母还不肯实说,白叫我揣测担心了几天。”然而心里知道谭氏是为她好,脚步带着身体走过去,“夜深了,也该歇息了。”

“不妨,华裳在里面准备热水。”谭氏握着伽罗的手臂,眼底慈爱,“我虽没说实情,也没冤枉殿下不是?不过也算是瞧出来了,先前的事是我多虑。”

伽罗偏头,带点疑惑。

“皇上殿下无缘无故地待你太好,你身上又有长命锁这小宝贝,我总得留个心眼,免得人家另有所图,你却蒙在鼓里。现在看来,也是我想多了,皇上位居建章宫,将来富有天下,未必会将此物看在眼里,他愿意帮你——”谭氏抬目,对上伽罗的眼睛,“是真心待你好。方才你们说了什么?”

伽罗咬了咬唇,眼底的窘迫羞涩一闪即逝。

“殿下说……明晚放我出去看花灯。”

“那你想去吗?”

“我……”伽罗犹豫。倘若只是散心,她当然愿意去。在建章宫闷了这么久,谁不想出去散心?更何况那还是花灯,玉壶光转,琉璃映照,女儿家最喜欢的景致。

可方才她也看得出来,杨坚确实是喜欢她的,甚至比她猜测的还深一点点。

当时固然觉得欣喜,甚至甜丝丝的,此刻冷静下来,却又作难。

她跟杨坚倒是好说,杨坚的风姿手腕,她在北上途中就曾称赞,住在建章宫半年,愈欣赏。那份倾慕、信任是何时滋长出来的,她都不知道。抛开旁的事情,她其实挺乐意跟他同去。

但显然,旁的事情不能抛开。

宫里的隋太祖杨忠对傅家、高家恨之入骨,公主和惠王府的许多旧臣亦然。以她这尴尬的身份陪在杨坚身边,恐怕没人乐意。

而她这里,纵然她对祖父没半点感情,那位毕竟是父亲的至亲。来日死祖父于隋太祖杨忠之手,父亲会作何感想?更别说淮南的外祖父如今被贬,处境每况愈下,倘若将来遭遇不测,纵然是有因有果,外祖母又会作何感想?

那道深渊摆在眼前,没有人能够逾越。

所以那些蠢蠢欲动的火星,在它窜成火苗之前,就该掐灭。

伽罗眸色稍黯,“我不该去。”

“我只问你,想不想去?”谭氏哪会不知她的顾虑。

“花灯会,当然想去看。”伽罗坦白承认。

“那就遵从本心,旁的事情,不该你来考虑。”

伽罗错愕,看向外祖母,那位目光沉着坚定如旧,让人心安。

“那就……去吧。”伽罗道。

谭氏欣慰颔,“不管怎么说,皇上的性情为人,我算是没有顾虑了。等过了中秋,外祖母就把长命锁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届时要不要告诉杨坚,全由你来决定,外祖母不会插手。如今,先养好精神,明儿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的伽罗,应该是京城里最好看的美人。”

“这样夸,我会自满的!”伽罗失笑。

谭氏也只是笑。

正巧华裳备好了热水,祖孙俩先后沐浴盥洗。

次日晌午时,家令寺奉命给伽罗备了套衣裳,由宋澜带着管事宫女送来。

宋澜恭敬如常,将客气话说完,让管事宫女放下锦盒。

打开三个锦盒,最先是一副面纱,迥异于平常帷帽上的黑白纱料,这面纱是装饰所用,海棠红的颜色中绣了丝丝金线,上缘以金线滚边,绣出极好看的花纹,下缘则点缀极薄的金片,不重,却霎是好看。

第二个锦盒中是秋日该穿的衣裙,象牙白的底色,绣着缠枝花纹,微微竖起的领口最为精心。裙子的色泽也不算抢眼,上头没用半点刺绣,却用了极好的晕染工艺,腰间还是乳白的色泽,到腿面时现出些微红色,渐渐颜色加深,终至裙角的海棠红。裙子裁剪也十分精心,腰间精简,往下渐渐做出褶子,到了裙角,便如胭脂堆叠,因裙子已熏了月麟香,可以想见动则袅袅泛香的曼妙。

第三个锦盒中,是一件霞红色绣牡丹的披风,银丝金线,牡丹盛放,精致刺绣的缎面之外,别出心裁的蒙了一层薄纱。这披风白日里穿着或许不算太好看,但若是夜间穿了走在月下,有满街花灯映照,便会如月影霞光,朦胧又娇艳。

伽罗呆呆的将锦盒看了片刻,问宋澜,“是皇上殿下吩咐送来的?”

“是。”宋澜答得简短。

她原本只知道杨坚吩咐家令寺筹备衣裳,本没太上心,此刻看见锦盒中的披风,却满心诧异。这件披风做工之精细、用材之名贵、心思之独到,皆叫人赞叹,放眼整个京城,绝无仅有。

披风不可能是仓促做就,所以……

宋澜低眸,强压下心底那种难言的情绪。

这个独孤伽罗究竟有什么好?值得皇上这样用心的对她!

伽罗倒没太留意宋澜。

固然对杨坚不知何时生了些许情愫,但她私心里知道,她不可能跨过沟壑走到杨坚身边。杨坚也不可能违拗隋太祖杨忠的心意,将她永远留在建章宫,所有的心事,在她解决了长命锁的事之后,都会成为过往。

所以不管对心思昭然若揭的裴绮、还是对眼前这位女官,伽罗都甚少留心。

阖上锦盒,伽罗对宋澜道了声谢,便请她回去。

晚饭后换上这套衣衫,伽罗对镜自顾,愣了好半天。

淮南山清水秀,以婉约清雅为美,那时她年纪也有限,并不曾刻意装扮过。上京后诸事杂多,除了端午那回刻意装扮之外,伽罗也很少用心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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