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第97章 一生(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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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哥哥松了松领带,贴着墙根坐下,啪地点了根烟,“您不是还一直念叨着要把海边那块地修个童话城堡吗?嘿嘿我妈又毁了您一个梦

想。”

“我本来可以在里面修个迷你迪士尼,让大妹小妹像公主一样长大。”顾偕脸上满是惋惜,又瞅了瞅哥哥补充一句,“还可给你建个DC主题公园。”

“她俩谁像公主?各个都跟我妈似的。”

“其实小房子也好,”顾偕拖着一张椅子,坐到哥哥面前,二郎腿一翘,依然像叱咤风云的黑帮教父,“金融街近,你妈上班方便,住海边天天早上得

坐飞机。”

“哟?退休了也不想要?”

顾偕略微坐直了身体:“你妈想退休了?”

哥哥眼底浮出一丝挪揄:“您猜呢?”

顾偕:“…………”

“我懂我懂,哪个男孩子心里还没住个小公举呢,周某某的城堡婚礼和赌王儿子的求婚,那是满足人家姑娘吗?我都看着尴尬!”

顾偕眯起眼:“你小子不是gay骗婚吧?”

“性别男,爱好女,谢谢。”

房间里骤然安静,顾偕仔细打量了哥哥两眼,目光又望向窗外,半晌,轻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差点娶了别人。”

“真的假的?”哥哥瞳孔发颤,烟差点没夹稳,“蝉联二十七年的宠妻人夫竟然还变过心?”

“不是变心,”顾偕顿了顿,“是一念之差。”

“幸好幸好,不然就没有我了。”

“是啊,”顾偕郑重点头,轻轻笑了笑,“万幸。”

夏日阳光越过休息室窗玻璃,将白墙映得亮亮堂堂。

“我第一次见到你妈妈,是个下着暴雨的晚上,她突然从树林蹿出来倒在我车前。”

“您就一见钟情,爱上她了?”

“没有。”顾偕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她陪我的第一个十年里,我看她的变化,就像我看你们成长一样。”

“还是个养成系?”

“差不多。”

哥哥吐槽:“早知道你们关系很不健康,没想到这么不健康。”

“你知道什么了。”

“没什么,”哥哥嘿嘿一笑,“就是小妹推理过,您……您继续说。”

“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注定要遇见谁、陪伴谁、参与谁的人生,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永远当一座孤岛。像你妈妈,她来自一个大家庭,七大姑八大

姨让她烦不胜烦,好不容易从鸡零狗碎中逃出来的,婚姻和家庭都是她的枷锁,对她而言,孤独才是最舒服的状态。”

“我们这个时代,童话公主都能找到一位王子结婚,电影开场时孤僻的主人发誓永不结婚,但到了第二幕便深陷爱河,就连猫和老鼠都能凑成一对,所

有人都在教你,灵魂自出生起便只有一半,只有与人交往才能逐渐完整,所以要互相依赖、要相亲相爱。”

“我同意灵魂是有漏洞的,人这一生都要想方设法填满这个洞,而不是寻觅一个人,让她帮你补上这个洞。每个人和你一样复杂、独立又难懂,连你自

己都不知道什么能填满你,凭什么指望别人会清楚?”

“大多数人都宁愿拿着错误的东西往胸口里塞,塞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明明尺寸不合适,也不愿意两手空空,好像有总比没有好,不是这样的,儿

子,大家都是第一次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无可避免会拿错东西,但只要不断试错,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什么东西补上这个窟窿。”

“有的人是亲密关系,有的人则是功成名就。如果你足够幸运,你会遇见一个能填补你的人,但你要是抱着此生非谁不可的念头去寻找她,要么你做好

一直空洞的准备,要么就要忍受一次又一次的受伤。”

“而我,遇见了你妈妈,她完完整整填满了我,”顾偕慢慢微笑,“不是谁都有我这样的运气。”

哥哥本来已经听得入神,猝不及防被秀一脸:“靠!您这时候还能……?”

“如果你还觉得没准备好,”顾偕霍然站身,捡起哥哥仍在地上的礼服外套,抖了抖灰尘,拎着肩线为他撑开,“我车在外面。”

哥哥掐了烟,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顾偕道:“但如果你只是不喜欢她挑葱花,那你要记着,以后主动和服务生说‘不要葱’。”

哥哥拧紧了眉心,望着白墙若有所思。他继承了朱砂和顾偕相貌上的所有优点,刀削似的下颌线条锋利清晰,侧脸沐浴在阳光中,英俊又迷人。

“我听说她喜欢TG乐队,于是我一个月办了十几场的party,每次都请TG的人来。但她说,如果我想约她,那就不要拿别人做借口,”哥哥起身,展

开双臂,伸进外套,转过身正色道,“走吧。”

一拉开门,只见走廊对面的房间门口,朱砂和大妹两人守在门前。

顾偕:“你们干嘛呢?”

“啊……嗯……嗯……哈……啊嗯……哼……”

里面忽然传出的声音解答了顾偕的疑惑。

大妹眉飞色舞:“小妹在里面。”

“喂!”顾偕望着朱砂,眼睛里分明是指责,意思是“你是当妈的”。

而朱砂坦荡回视,眼神中清清楚楚写着:当年听墙角那个人是谁?

她道:“我没见过她对男孩子动心,只想看看是哪个小伙子这么厉害。”

顾偕摇摇头,正要开口说话,突然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位年轻的、陌生的女人一边拢着头发,一边扯着肩带往外走,蓦然抬头与候在门口的众人对视

上,白皙的脸一下红到透底。

众人:“…………”

这时,小妹从她身后来走出来,目光坦坦荡荡地从每一张脸上扫过,问道:“有事吗?”

朱砂:“呃……你?”

“嗯我,“小妹推了推那个女人的后背,紧接越过众人,和她前后往外走,“没事儿,我先出去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只有顾偕抱臂站在走廊尽头,冷笑道:“你们才知道吗?”

众人:……

朱砂一哂,清了清嗓子:“赶紧出去吧,别让新娘久等了。”

哥哥和大妹蓦然苏醒般一动,恨不得化成一缕灰赶紧从这么尴尬的地方离开。

顾偕走在朱砂身后,低声在朱砂耳边道:“着什么急,他不会只结这一次婚的。”

“你怎么知……”

朱砂脚步一顿,话说到一半,突然被顾偕从身后抱住,他吻了吻朱砂的耳垂,感慨道:

“万幸。”

……

雪从平安夜的傍晚开始下,到了半夜地面上盖了厚厚一层白雪。庄园里灯火通明,窗外的北风呼呼作响,壁炉里烧得噼里啪啦。

“行了行了,别闹爷爷了,都出去烦姑姑姑父去。”

哥哥赶走了熊孩子们,顾偕终于得空休息一会儿,他摘下了眼镜,从躺椅上起身活动着僵硬的颈间。

哥哥问:“我妈什么时候回来?孩子们都快困了。”

“最早十二点吧,”顾偕打了个哈欠,“她去太平溪的董事会争取席位了。”

“我看新闻了,收购有点不顺吧。”

“有你妈搞不定的活儿吗。”

窗外忽然响起了巨大的引擎声,一架直升飞机逐渐落在空旷的院子里。哥哥双手撑在窗台上往外望,得意道:“我妈回来了,一定是知道我有好消息宣

布!”

顾偕幽幽开口:“你再结就六婚了,还有什么稀奇的。”

直升机再次升起,院子里却来走来两个手牵手的女人,哥哥眼角忍不住抽搐,说道:“不是妈,是小妹和……新女友。”

顾偕哼了一声:“我老婆我还不清楚。”

几分钟后,外间的喧嚣突然诡异地安静下去。如果哥哥进了一间养了十只狗的房里,那么所有狗都会在他进门的瞬间狂吠起来。然而一间房里有十个吵

闹的熊孩子,能让他们一瞬间安静如鸡的只有一种可能,可怕的小姑姑进门了。

“爸,”小妹指着身旁的女人介绍道,“这是我朋友。”

女人乖巧点头:“伯伯好。”

“好,”顾偕戴上眼镜,点点头,“至少比上一个穿得多。”

哥哥忍不住吐槽:“这个冬天啊爸。”

屋外起风了,北风呼啸着拍打窗玻璃。熊孩子们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大妹正和小妹的新女友聊天,哥哥和他未婚妻问小妹什么,小妹虽然神情冷漠,但

每句话都会回答。保姆、厨师端着酒杯或餐盘走来走去,每个人都有自己在忙的事。

顾偕忽然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他披上外套走出门,眼睛虽然花了,腿脚还依然利索。

夜幕上堆积着沉沉乌云,雪花片片落在肩上,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远处,一道明亮车前大灯穿过茫茫雪色而来,黑色宾利停在顾偕身前,司机下车拉开车后门。

“怎么回来这么早?”

“会开到一半,一个董事气犯了高血压,送去急救了,”朱砂下车,拢了拢皮草大衣,苦笑道,“我又熬倒了一个。”

“红皇后威力不减。”

汽车掉头朝着停车场驶去,顾偕拉住了朱砂的手,两人并肩走在雪地上,走向灯火通明的庄园。

两只布满皱纹的手十指相扣,无名指上的素圈在灯光中泛着亮光。

寒风夹着雪,刺辣辣的冷和痛一并拍在脸上。

行至庄园正门口,两人同时停下步伐,窗口透出暖黄的灯,依稀能看见孩子们和孙子们来回走动的身影。

朱砂问:“你喜欢这个结局吗?”

顾偕道:“一生所愿。”

“可惜这些都是假的。”

顾偕望向身侧。

那一瞬间,朱砂略微佝偻的身形纵向拉长,灯光将她年轻挺拔的身姿映在雪地上,她脸上的皱纹一条条逐渐变浅,浑浊的瞳孔重新盛放出熠熠清亮。

“我是个孤儿,孤儿一生所求就是这些,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风雪之中,顾偕苍老的手,为朱砂挽起耳旁的栗发,指尖在她年轻的脸颊上拂

过,“你在市井中长大,平凡岁月会让你生不如死。”

漫天风雪越来越大,朱砂举起双手,铁链虚虚悬在半空,她笑着问道:“你要放开我了吗?”

“你知道我从来没栓着你。”

顾偕话音刚落,锁链一环接着一环崩碎化作做齑粉,寒风一吹,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砂又问:“不再争取一下吗?”

“你想飞,”顾偕凝望着她,“不必为我停下。”

“如果我没怀孕呢?”

顾偕淡淡微笑:“那我还能再短暂地拥有你一会儿。”

“有多短?”

“以秒计算。”

朱砂眼睛里闪过一丝残忍的色彩:“如果我怀孕了呢?”

“你一直知道答案。”

寒风越来越冷,明亮的庄园已经悄然退场,周围一片漆黑,无数道身影飞快地从他们身旁走过,熟悉的、陌生的声音此起彼伏。但顾偕听不清楚他们说

什么,渐渐地那些喧杂吵闹的声音逐渐退去,他一生的碎片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鲜花、教堂、宾客、圣母像……

他瞳孔猝然缩紧,不顾一切想要抓住那块碎片……

那是他一生的分岔点,不,再早以前,他明明有一千次一万次的机会去弥补错误,可他偏偏选择将朱砂拉进了告诫室。

万千碎片随着寒风远去,顾偕仰头眼睁睁望着那片光越飞越远。

他自嘲般苦笑着摇了摇头。

年轻的朱砂穿着她常穿的一袭红裙,安安静静地望着他。

顾偕问:“我有点冷,你冷吗?”

“因为你酒醒了。”

顾偕猝然睁眼,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他坐在长椅上,略微弯腰垂头。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丢在一旁,露水顺着槐树叶尖往下滴,浸湿了一大片肩膀。

僵坐一夜让他全身肌肉酸痛,抬头时脖子嘎吱作响。

远处,东方既白。

转眼间,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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