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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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帝继续道:“朕以为,所谓西北,是指代王封地西北的燕州一带,东南是指处于代地东南的大齐京都。”

江怀璧浑身一震,面容瞬变:“陛下……”

景明帝竟已怀疑代王到这种程度!

景明帝没理她,接着讲:“秦王在西,代王在东,正为辅佐之意。众玉行衔,与朕同辈皇子记宗室子弟,行之则领衔众人。便是他代王世子要做些什么,取而代之了。”

江怀璧捏着那纸的手都在微颤,心中已翻起惊涛骇浪。景明帝的猜想不是没有道理的,且据现在的形势来说,正好符合。

他看向她时目光已变得冷冽,倒一点也不像当初称呼代王为皇叔,相交甚好时的模样。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景明帝开始怀疑代王的?左右不会晚于万寿节,可以前并未听说其他消息。

“琢玉觉得如何?”景明帝声音已平淡下来,却仍旧一字一字击打在她心上,还未从方才的推测中缓过神来。

她索性直接跪地道:“微臣不敢妄言。”这样的事这般直接在她面前说出来,在对她信任的同时,也极有可能成为日后的隐患。

景明帝眸中闪过一丝惊奇,随后也不再问下去,却也未开口言语。垂目将案上那些奏章整理至一旁,却又刚回了舆图,接着才唤她起身。

“你方才路上可遇到沈迟了?”

他忽然有此一问,令江怀璧怔了怔,不过与此同时也让她思绪又转回来。

“是,世子仿佛正要出宫。”

可问了一句以后景明帝又不作声了,江怀璧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只能等着。对于沈迟,她如果想知道什么,直接去问他比较清楚。景明帝提起沈迟,大约是要说他的事罢。

“此次魏家一案中,奏疏里最特殊的便是沈迟。明面上为魏家说话,暗里却直指吏部。这样的折子以前遇到的不少,可朕没想到有一天也会从他沈迟的口中说出来。”

景明帝接下来却话锋一转,又谈及另一件事:“琢玉可知五十年前建平帝在位期间北戎南下京都之耻?”

江怀璧应:“幼时祖父曾对微臣讲过,为大齐之耻,至今未敢忘。”

景明帝微一颔首,继续道:“那当时与燕州相邻的筱州如何?”

“微臣只听闻筱州为北戎所进犯,我朝大军日夜兼程赶至退敌,最北一县尽数失陷。”

“死伤者几何?”

“三千人左右。”

“错了。”

江怀璧一怔。

景明帝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沉声道:“筱州最北一县名为麻竻,虽靠近沙漠戈壁,但与北戎西南来往频繁,风土人情接近于北戎,百姓也都富足。建平帝时有诏令允准互通往来,防范便没有那么大。是以北戎突袭时,当地手无寸铁的百姓无半分还手之力。”

“北戎在麻竻没有停留,一路直攻筱州内部。我军到达时整个筱州已沦陷,且北戎将领屠城——两万三千一百一十八人,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江怀璧惊住,有些呆滞不敢置信,连呼吸都似乎缓不过来。

屠城!

筱州两万多人!

可这些她以前从未听说过。

“朕也不必给你看沈迟那封折子了,他在其中隐了关窍,只有朕能看得懂。”

景明帝垂首看着舆图,江怀璧知道他在看筱州那个地方。

“筱州死的两万多人里,有一人名为沈安,是其中一县的知县。他近五十才得幼子,尚在襁褓,和乳母被藏在后院枯井中,是那一次屠城中微一幸存的二人。”

“在北戎进犯之时,筱州知州未曾及时禀报消息,麻竻县已空无一人时大军还在路上。便已至筱州出事以后,当时明威将军竟因怕降罪,将此事压下去,谎称仅有一县受损。”

江怀璧惊问:“陛下,这样大的事,如何压得下去?”

“因为当时自定国将军往上的大多数武官,以及时任兵部尚书,俱为一体。”

“而当时兵部尚书张盛和在朝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党羽颇多。至他那里已经知晓情况,若是上禀,最起码筱州那些百姓亡灵可得安息。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这件事。但凡知晓一点情况的官员,都被他以雷霆手段处置,一时间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大多数罪责并非归咎于武将身上,而是在于朝中文官。我大齐重视文韬胜于武略,言官兴盛。一个明威将军固然可恶,可背后包庇他的,正是前朝相当一部分文官。而在此前一年,正好遇上京察年,负责那次京察的吏部尚书,买卖官职权钱交易贪污受贿无恶不作,且钻了吏部一个大空子,大权独揽,以至于放出去太多名不副实德不配位的官吏,于筱州一事有着直接关系。”

景明帝顿了顿,这故事是讲清了,接下来才是如今的重点。

“沈安是沈迟的曾祖父,那个幸存下来的襁褓幼子沈济,是沈迟的祖父。那件事还有一个知情人,便是那乳母。那乳母将沈济抚养长大,告诉他其中隐情,可那时已至二十年后,时过境迁,作恶的一群人已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唯有吏部那个弊端多年存在却没有人发现。”

“后来沈济读书科考,便一直在吏部为官,久而久之自然发现了弊端。却在这个时候为奸人所害,直接罢了官。自此沈家没落,沈承出生时家中已是破败。他以寒门子弟一路往上爬,才至如今的地步。”

“朕也是如今才知道这些事,方知沈承当年要尚公主是因为仇家未曾下台,需要暂时隐忍,且不给对方任何报复的机会。而此后所有驸马中,就他一人最难以心甘,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已考中探花的缘故。”

“可先帝在时,他身不由己,朕这些年,因姑母的缘故也未曾给过他机会,可沈迟还记着。朕之前召见过他一次,他与朕打了哑谜,知道前两天这事才得以重现。沈承对他讲了所有,现在却已再没了勇气,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沈迟有这个意愿,朕打算过一段时间将沈迟调去吏部。”

江怀璧听罢只是默然,难怪她看到沈迟的笑都有些牵强。沈迟看似逍遥不羁,实则什么事都放在心上。

这桩事距离他已经足够遥远,可无论是那两万亡灵,还是沈家先祖惨状,既然入了他的心,便不可能坐视不管,更何况沈安与他骨子里淌的都是沈氏的血。

筱州如今百姓极少,她只依稀记得是说有一年闹灾荒,饿死了许多人,却没想到所有的人都埋葬在了那场战争里。

沈迟先前不愿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她已不愿去想。只猜测现下才说出来,大抵是因为,燕州距离筱州那么近,因为他听过这个故事,比之其余人更能感受到万人白骨的凄寒。

而那个将不经意的笑容挂在脸上装疯卖傻了二十年的沈迟,背后又有多少夜晚想到使命二字?

景明帝毕竟是天子,他所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万民和苍生。无论平时如何雷厉风行不留情面,此刻从他口中转述的这个鲜血淋漓的故事,也将他惊到了。

江怀璧已不大能记得清景明帝后来都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竟破天荒般地未曾提及沈迟欺君一事。毕竟那些年的伴读生涯对于景明帝还是印象极深的。

又过了好长时间,江怀璧才看他似乎还有话要说的,但终究还是没说,只允了她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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