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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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辛鸾捂住自己嘴,只剩下这么沙哑一句。

底下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们是想说些什么,也很想回应些什么,但喉咙酸涩,笨嘴拙舌,只觉得无从可说,他们的目光没有主张地逡巡过去,想着有谁能站出来替他们说句话,说几句道歉或者感谢的话,他们也不想一直恨恨不得的模样,不想一直露着浮躁和狂暴。

人潮像是定在原地的人偶,每进一步都有十分的阻力,邹吾用力地推开人群,眼见着辛鸾捂住嘴,眼泪缓缓地落下来,他雪白的左肩一片血色,新鲜的血液一直在往外涌,涓滴细流一样蔓延开来,浴了半身的血,看起来惊悚动容——

“现在——”

高台上的巢瑞发话了,他也看出来辛鸾没有力气了,左腿甚至在支撑不住地发抖。巢瑞抬起双手,高声而威严地下令:“百姓原地坐下来,暂时不要动,武道衙门清楚后面的路来,从后到前,百姓依次回家——”

他的命令,就好像一个信号,让僵住的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坐下。站在前面的人鬼使神差地找到了一个回应的方式,两手击掌,忽然拍出巨大的声音,然后朝着辛鸾的方向,以手触额,缓缓地,俯身而揖——

没有人说话,第一个人这样做了,第二个,第三个也就跟着做了,紧接着,一列列,一排排,一片片,不同衣装不同高矮的民众都应和着击掌,然后,深深地鞠躬。这是他们南境很古老的礼仪,和东境的揖手略有不同,但表达的都是,郑重,诚心,谨敬与遵从。

然后一批批人矮身坐在了原地,安安静静地等着后面地走完。

辛鸾松了口气,虚弱地攥了攥拳头——

就当此时,远远有人举着箭翎从山下来报:“殿下——徐斌大人回来了!”

这一声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正缓缓静坐的人陡然绷直了身体,倒吸冷气,回过头去!好在,这一次他们没再大喊大叫,目光齐齐又扭了回来,看向辛鸾——

“他还敢回来?!”巢瑞立刻接了话。“人在哪里?”

隔着千余众,那斥候与巢将军大喊着对答:“正在山下入港。”

巢瑞扫视了一圈众人,“外逃官员按谋逆罪论处,杀无赦!他不清楚嚒?叫他上来回话!”

忽然间,一道更响亮的声音喊了过来,最外一层的化形者、武道衙门和要走的百姓层层而开:走来的居然是申豪!他大步而来,提着一个浑身湿透抖抖索索的大个子,一把把人扔在地上,其他人不认识,但是巢瑞与辛鸾都何等眼里,一扫之下,居然是申良弼!辛鸾心头陡然发寒:他不是应该在钧台宫里?!

“我们没有外逃!”

申豪蹚着人流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喊,手里还举着一列清单,“殿下忘了嚒!东境南阳乃天衍药材之乡!徐斌大人于南阳主政多年!渝都物资药材急缺,徐大人就同我一同商量越过东南边境,运购药材!……”他用力地举了举手中纸卷,给辛鸾听,也给所有人听:“现如今药材购量四吨有余,同船跟来的医者一百四十五人!物资、运材名单在此,请殿下御览!”“轰”地一下,安静地人群骚动了起来,纷纷交头接耳!

这是什么意思?物资有了?药材有了?大夫有了?他们可以挺过去了?!

“报——”

众人身后,又是一道响亮的声音:

“河道衙门来报!有船入港,中境援助到——”

“报——有船入港,直隶援助两船粮食蔬菜新鲜瓜果!”

“报!有船入港,西境援助到——”

与此同时,原本还风急浪高的水军港口,四方艨艟相连,各处舳舻相接,一扫黑暗,一片灯火通明——

·

“那如果中境、西境给小太子援助呢?……中境丹口孔雀他傻吗?他这人早就与我说过不搅和他们叔侄间的事情……”

之前的信誓旦旦还言犹在耳,宣余门暗处,向繇狠狠地闭上眼睛!

他想不到,就在三日前,化形的斥候带着辛鸾的亲笔信送到中境,一纸求援引发了怎样的滔天巨波——

“主公三思啊,且不说东朝高压,就单以我们自己的国土论,通都距渝都不过二百七十里,我们把这么多物资送上,若是波及到我们,我们物资不足,如何向百姓交代?!”

“爱卿且看看他给我写的信!”

深夜,丹口孔雀迅速召集内衬商讨,力排众议:“辛鸾是为一国而封一城,减少的是整个天衍的损失,减少的也是我中境的冲击。爱卿说的对,通都距渝都不过二百七十里,渝都若是撑不下去,第二个波及的就是我们通都大邑……诸位退下吧,我心意已决……单凭他封城一条,我中境也绝不会坐在岸上看翻船。”

黑暗之中,古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迟疑道:“向副……我们,我们还上嚒?”

向繇狠狠闭上的眼睛,又倏地睁开,恨声道:“还上什么?自取其辱吗?撤。”

一败涂地,从来没有过的一败涂地。

这个城池,猜疑、践踏、相互呵斥,白眼、暴乱、颐指气使,投机,狂躁,水深火热,偏狭,专横,自以为是……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将申不亥与辛鸾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打不赢了!他从一开始就败了,从申不亥逼辛鸾连声自供,辛鸾认错鞠躬开始他就败了!大权独揽、乾纲独断那都算什么?整个南境的权力根基已经动摇了,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很快就会成为这整个南境的规则和信仰,在所有人还意识不到的时候,他已经是在改换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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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有云,天衍十六年五月二十二日,宣余门之乱。

其时,昭帝既与左右相向繇、申不亥有有隙。向繇巧计阴谋,挟渝都百姓不满瘟疫之势,至一夜之变,太医糜氏以曲合于右相,救右相子为反间,千余百姓自发聚于下山城、中山城之交宣余门下,帝闻之驰往,右相乘机以为拖延,引帝入彀。

右相以徐斌事窃发祸机,昭帝孤悬一处,余众寥寥,有灭顶之灾。存亡之机,帝忘身谢罪,执君子礼,以君拜民,其言发乎至诚,摧枯拉朽,号恸久之,至百姓勿疑。申豪,申不亥之侄孙也,擐甲持矛,挟右相子为徐斌证,众闻真相而大呼,震惊四野,后中境、西境之资次第而至,上又使赤炎之将巢瑞晓谕诸民,遂弭祸,皆罢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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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余门之乱,因种种因由,史家之笔删繁就简,并未记渝都百姓之狂乱。

然真正亲身经历这一夜的众人,通过口口相传,通过野史稗记,无人否认,那一夜展现的是整个时代的浪潮与激流。

尊者,卑者,贤者,愚者,仁爱者,投机者,达官显贵,芸芸众生,有识之士,亦或是乌合之众……千千万万人,铢累寸积,爝火微光,裹挟滔滔之愤怒,共同在这一点交汇——或许当时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当夜的所言所行、悲欢喜怒,将会永远地记录在册、成为历史,此夜过后,所有人惊而回顾,慨然叹息,却再无更改。

曲直是非,千秋功过,它们即使不在史书里,亦在人的良心里,一切愈久弥坚,自有代代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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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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