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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习习,吹得清凉,霍钰携酒出了宴席,一双青头乌鞋绕过院中的九曲十八弯,转过亭台楼阁,发现府上无人看顾的清净地也只闻人椿那里。

闻人椿正在伺候小白狗用膳,两根鲜肉大骨头有婴孩手臂那么粗,滋滋冒着汁水,闻人椿没忍住,扔给小白狗之前先撕了一小块放进自己嘴里。

“狗嘴下夺食!闻人椿你可真是有出息!”她被霍钰抓了个现行,当场吓白了脸,好好一块肉还没来得及细嚼就滑下了肠子。

“二少爷,我……”解释到一半,她倒是极有出息地将自己呛着了。

“你什么你!难怪这只畜生不长肉,原来都被你吃了去!恶毒娘子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好手,枉费还琼这般高看你,谁晓得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从她手里夺走什么!啧!”他笃信“不听不听就是不听”,趁闻人椿咳嗽的空档,不管不顾将她骂个狗血淋头。

骂毕,通体舒畅,就差没有大呼一声“过瘾”。

闻人椿不同他计较,理顺了气安心喂狗。

毕竟做一日下人,便要有一日的自知之明。

然,独角戏多么无趣。

“举杯邀明月”,那是文人情怀,他霍钰还是喜欢鲜活蹦跳的人。当然,最好那人没学过指桑骂槐。

“怎么,你还生上气了?”霍钰搬出一个椅子,半个身子歪倒在椅背上。眼前只有酒没有杯,他也不以为意,直接提酒倒入口中。

闲散不羁混入风中,却教闻人椿闻出几分阴郁。

不,定是她自己过得太郁结,于是看谁都郁结。

霍钰见她神思游离,随手将脚边凳子踢了过去,没伤着闻人椿,却把小白狗的碗砸了个底朝天。

小白狗气急,咧着嘴唤了好几声。

闻人椿被一人一狗闹得心烦,终于开口:“二少爷心中有气,又体恤自个儿屋内的人,故而拿我出气也是顺理成章。我毫无怨言。可二少爷何苦同一只畜生过不去,难不成二少爷背地里嫉妒这只畜生好吃好住,还得还琼姑娘欢心?”

不鸣则已,一鸣气死人。

霍钰激动地走向她:“你何时见过什么人会嫉妒一个畜生!”

“我自己!”她义正言辞,毫无羞怯。

“嚯!”他真是没料到,彻头彻尾地没料到,甚至忍不住连连拍掌,“不愧是我相中的人。”

第6章 圆月

霍钰生在高门大院。

这种地方,不可能有心思纯澈之人,纵使不想同流合污,却逃不过耳濡目染。且不说害谁,至少见谁都先三分提防。

尤其他自小见惯了后宅争斗。

先是他娘同大娘斗,再是大娘三娘联手斗他娘,而后四娘入了府,又是好一番腥风血雨,绵里藏针滚着糖霜的厉害劲儿绝不输官场的明枪暗箭。因而他每每看着许还琼,都不禁忧心,怕日后顾不周全,让她被人欺着。

而闻人椿便是霍钰相中的准备放置在许还琼身边的一张人肉盾牌。

他说相中。

闻人椿一瞬间想到了娘亲。那时西夏铁蹄还没踏进家乡,乡民虽清贫,可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生活安乐且自在。

年幼的闻人椿常常趴在娘亲的腿上,云动了她要问,花落了她要问,绿色刺虫脱壳成了斑斓蝴蝶她更要问。娘亲常拎着她的耳朵,说她啰里啰嗦,好像一个小老太婆。

“小椿啊,若是往后没人相中你可怎么办呢?”

“无碍。我力气大,可自己耕自己织,照样丰衣足食!”

“女儿家不可胡说!”

闻人椿那时最爱胡说,她以为日子会闲云流水般过下去,能出什么岔子呢。所谓的风浪,横竖不过是庄稼地没收成、屋檐被风吹塌了,哦,还有一桩——邻家俏哥哥相中了一个比她貌美、比她聪慧的姐姐。

直到战争的号角吹响,他们统统成了流民,余生从此只剩风浪。

相中。

呵。

闻人椿没有存多余的心思,当即猜出了霍钰的言下之意。她不晓得娘在天上会不会遗憾,如今的她竟只有被相中去唱戏、去卖艺、去做挡箭女使的份儿。

罢了,多想无益,活下已是福分。

“闻人椿!”霍钰恨极了别人在自己面前演“灵魂出窍”那一套。

闻人椿紧张地弯腰福身。

“不成,你还得多加□□。如此不灵活,万一惹恼其它几房,反倒要还琼替你当靶子。”霍钰有千万个不是,但仅凭对许还琼的一番真情,闻人椿便无法将他视作恶人。

不过有桩事情她还是要说明一下:“二少爷,我如今还属四娘房里的。”

“哦?我以为我得问五娘讨你呢。”

话说得太透,极没意思。

霍钰看她吃瘪,不免得寸进尺:“小椿,明日五娘就得找个由头将你要过去了吧。”

“小的不知。”

“啧,你莫不会真的相信那位的话,以为共苦过,便能同甘?”

“小的哪能和五娘同甘。”

“如此甚好。小椿啊,无论你日后是否愿意入我房中侍奉还琼,都可记住我今日说的——你那位五娘绝不会输于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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