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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人说,步陵清常来梨园找姜笙,今日恐怕也是如此,他不该在这种时候想这些不相关的事情,枉费了顾华之这一路上的奔波。覃瑢翀缓了口气,决定不再多想。
台下寥寥几人入座,帷幕被缓缓拉开,旦角莲步轻移,踏上戏台,咿咿呀呀开了腔。
他此夕把云路凤车乘,银汉鹊桥平。挽袖抬臂,眉眼如画的贵妃捏着嗓子,嗓音圆润嘹亮,有如一阵呼啸而过的微风,一层层推开粼粼柔波,婉转动人。
生角唱道:他是天宫星宿,经年不见,不知也曾相忆否?
覃瑢翀顺手递了个蜜橘给顾华之,没有注意到顾华之接过去之后就放在了一旁。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台上的旦角意有所指。
这出《梧桐雨》他已经听过许多回了,姜笙的唱功了得,用旁人的话来说,她就是天生唱戏的料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唱的戏都不可能有一丝瑕疵,完美得像个模子。
然而覃瑢翀却发觉姜笙这次的语气不太一样,带了点颤音,尾音上挑,咬字放缓,端的是柔情似水,裹了层甜腻的蜜,不知是对那戏中的唐明皇深情款款,还是对别的什么人。
第一炷香已经燃尽了,房内浓郁的熏香逐渐散去,生鬼却没有急着燃上第二炷香。
它从袖袍中伸出苍白的手,没有过多犹豫,从覃瑢翀身侧那团细线中勾走了一缕,缠在指尖,眼神晦涩难懂,明明是笑盈盈的,却好像在掉眼泪
生鬼将手按在胸前,细线很快就融入了魂灵中,消失不见。
第185章 、晚霜
阴火熊熊地燃烧着, 生鬼给覃瑢翀留了喘息的余地,片刻后,点燃了第二炷香。
第二炷香的香气与第一炷香不同, 如果说第一炷香的香气是瓜果熟透的甜香,那么第二炷香就是秋日将尽,树木枯黄时的草木香, 带着丝丝缕缕的冷意,清冽凛然。
被生鬼抽走了一缕记忆,覃瑢翀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有所缺失, 顿了顿, 嘴里吐出的字句一转,揭过了梨园里发生的事情,不再提那出戏。
离开梨园之后,我见天色已晚, 就决定先带顾华之去填饱肚子。
覃瑢翀向来是最会找话题的,无论是多么沉默寡言的人, 在他三言两语之间都会打开话匣子,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所以, 尽管他与顾华之的脾性、身世全然不同,这一路上的气氛并没有太尴尬, 很多时候都是覃瑢翀在说,顾华之颔首示意, 偶尔搭几句腔。
你觉得方才那一出戏唱得如何?覃瑢翀转头看向身侧的顾华之,我时不时就会挑在姜笙当班的日子过去听,一坐就是大半天, 回去之后家里人总是会斥责我不务正业。
然后,他复又笑起来,说道:可是,如此动人的戏曲,不听才叫枉费了时间。
依照你的说法,我此前已经枉费了不少时间。顾华之的目光与他交汇,略略一纠缠,很快就挪开了,望向湖畔那一弯行舟万里的烟柳,面色并非不虞,只是说道,我鲜少离开濉峰,像是赏春楼,梨园这样的地方,从来都没有去过,更别说听戏曲了。
覃瑢翀顿时感觉心都揪紧了,却又听见他说:不过,我虽然是头一回听,也能够听出你口中那位姜笙姑娘,唱得确实很不错,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顾华之忽然止住了脚步,明月高悬,繁星如昼,湖畔的风声揉碎了星光,缀在他眉间,无论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覃瑢翀胸腔里大得吓人的心跳声,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只剩下眼前的一人而已像鹿一样内敛安静的扶渠羽士,舒展了眉眼,轻轻地笑了起来。
事实上,赏春楼里的姑娘们虽然大胆了些,却也让我感到新奇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放肆又欢快地接近我,叽叽喳喳地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若不是因为你,我可能此生都不会踏进那种烟花之地,也不会踏进梨园去听戏,多亏了你,我今天过得很愉快。
他说了什么,覃瑢翀其实都没怎么听清楚,只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顾华之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确实是有浅浅的梨涡,眼睛弯弯,眸光似水,卧蚕微微隆起,横在眼下,他其实只是抿着嘴唇笑了笑,却使那张玉雕似的脸变得生动起来。
向来能说会道的覃瑢翀,一下子变得词汇匮乏。
他想,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顾华之的笑。
春风吹拂,令冰雪也消融。
覃瑢翀恨不得挑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再让顾华之笑一回,这样他就能够不顾旁人的视线,放肆地盯着顾华之的脸,夸他笑起来很好看,然后得寸进尺地问他能不能再多笑笑。
这样,街上因此驻足的那些行人就看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见到顾华之的笑容。
一阵难以形容的欢喜过后,覃瑢翀感觉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逼得他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赏春楼的那些姑娘们能摸他的头发,为什么翡扇能够如此大胆地去碰他的手,为什么顾华之的称赞是公正无私的,为什么,他明明是对自己笑的,旁人却也能看见?
像是喝进去几坛子醋似的,覃瑢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酸味儿,觉得牙齿也酸得酥麻,不止是酸,还有苦,比那一味黄连更苦,嫉妒得他从头到脚的骨头都要散架。
他咬紧了牙,强行将那一腔来得莫名的妒火压了下去,摆手示意顾华之靠近一点。
顾华之脸上的笑意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言,真的就站近了些,俯身将耳朵靠了过去。
你笑起来很好看。覃瑢翀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多亏了你,我今天也过得很愉快。
这话近乎于一种含蓄的、隐晦的调情了,偏偏他还刻意哑着声儿,一字一顿吐出来的。
生鬼适时地将一根细线缠了进去,浅淡的金光闪过,与覃瑢翀身旁的细线连在一起。
温热的,甚至是近乎滚烫的吐息洒在顾华之的耳廓,他愣了愣,很费解地,花了很长时间去想覃瑢翀这话的意思,然后猛地直起身子,退了两步,耳根子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掩住发烫的耳朵,唇齿间泄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单音,幸好夜色太寂寥,幸好街上太喧闹,一旦拉开了距离,不止是覃瑢翀听不到,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发出了什么声音。
顾华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竭力维持住冷静,转过身,说道:我们该走了。
遇到这种情况该说些什么?斥骂一句放肆?顾华之不知道。
其实摆在他面前的处理方式有很多种,他大可当场翻脸,用腰间的紫坛软剑解决,也大可摆出濉峰派大师兄的架子,责怪他的无礼,但是顾华之并不想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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