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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捂着心口哭了起来:“我不想活了。”

七茜儿却捧着彩锦要出去,一边走她还一边说呢:“那就一起死!您先去,我随即就到。”

陈大胜上前一把拉住七茜儿,看着她的眼睛说:“我错了,你不用这样的,我都记住了,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可七茜儿却说:“我知道你聪明,说什么都能一次就记住了,可是那还不够!日子好了,人虚幻了,印象不深了你就总有忘记的一日。

我得让你实实在在的疼上一次,也好让你长记性!奶收了人家的我十倍还,你收了人家的,以后我就千倍还,不瞒你,我还有陪嫁的铺面,你只管折腾去!真的赔不起了,我到不介意跟你要饭去!”

这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一直看到陈大胜缓缓松开手,让开了地方道:“那,我陪娘子一起去。”

七茜儿扭过身,捧着彩锦边往外走边说:“还没拜堂呢,谁是你娘子!”

陈大胜站在那里就笑,笑完紧跟几步上去说:“老霍家的啊,那个七茜儿啊!”

老太太趴在炕上,一边哭着收拾几枚银饼子,她边悄悄往袖子里放,边哭诉道:“皇天爷爷啊,老陈家祖坟水淹了,这坟头啥时候浮出来啊,这是母夜叉降世了,我不活了,老天爷啊……你劈死!劈死……劈死乔氏那个不要脸的活妖精吧!!”

第34章

陈大胜跟着媳妇跑了,他的弟兄自然是呼啦啦跟上。

老太太鬼鬼祟祟的挪到炕柜边上,自以为隐蔽的又藏好银饼,才坐好了,她就没什么事情发生般的抹了下脸,怪不好意思的正色对成先生说:“哎!小孩儿一样,给您添麻烦了!您瞧瞧,好了坏了的,一对混账东西,这是都嫌我活的长呢!”

成先生看看孟全子,孟全子看看成先生,就合伙了低头闷笑起来。

不过心里也真是服气了,老太太这样的,从来都是宁割肉不舍财,今日小娘子算是抓对了软肋,孟万全再也不担心营儿里的粮草车被老太太拦下,马料也要揪两把的糟心日子了。

成先生还好心劝老太太:“老太太,您家从此以后改换门庭,往后来来去去也必不是一般的人家,贵府孙媳才将一番良苦用心,老太太该当细细思量,万万不敢如从前一般了。”

可惜成先生这番苦心算是白糟蹋了,老太太听不懂,就去看孟万全。

孟万全今日也学了新技能,他没听懂,大概却是知道意思的,就跟老太太俗着说:“大胜他吧,如今是个正经官身了,也算是一步登天有鼎食的贵人了,以后您去地主老爷家吃席,您都是坐上席当间吃席面的人了。

阿奶从今往后,好歹也得想想他的脸面,再说了,阿奶您也是皇上承认的老夫人,那以后婆娘扎堆,说长道短的您就甭去了!那羊也最好别放了,转明日,我让下面的每天来牵羊帮您放,没得朝廷的六品老太太成日子放羊的。”

老太太那是放羊么?她是闲得慌。

这,做了贵太太,就连羊都不给放了?

老太太闻言心里便寂寞起来,她摊开手,搓着手里的老茧微微叹气说:“哎,你们就说吧,这是我念阿弥陀佛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就,就是个种地土里刨食的老太太,这刨吧刨吧还让皇爷知道了,给了我那个……可我哪儿会当贵太太老夫人啊,还不让出门子了,不让放羊去,那我干啥啊?”

她看着成先生与孟万全说:“我十辈子没见过贵太太啥样,我就是假装,那,那你们也得帮奶找个饼模子,我也好抠抠样儿啊!”

是呀,跟谁学呢?

这两人坐在那边想了好一会,忽就听到成先生一拍手笑说:“有了!”

这时孟万全也抬头笑说:“我也有了!”

如此,他们便一起对老太太说:“就学陶太太!”

老太太听了身体不由得一仰,嘴巴里那是嫌弃万分的说到:“啥?学她?就她?那刻薄鬼?我学她?那一肚子坏水冒的五百斤井石都盖不住流脓的老货,我学她?”

孟万全认同老太太的说法,却继续劝她学:“阿奶,你不必学她刻薄媳妇女儿,你也不必学她的心眼儿,你只看她怎么跟人交际就成了,反正吧,我看她端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成先生也认同的点点头:“是这话,老太太您往后看人,不要看坏地方,也不要出去议论她们的坏,您只看好地方学就是。不是说?陶太太她家从前也是在县衙里做官的,想是有些家风家韵,行事作风到底是……”

“什么啊!你听她吹牛,谁不知道谁啊!”老太太抬脸不屑的插嘴:“还是前年她家大媳妇说漏嘴了,我听了一耳朵,说是陶太太她爹,哼!那是从前做牢头的,就是看大狱的!呸!每天装的什么样子似的充官家小姐,下九流出身,还看不起我们种地的……”

老太太这话其实没错,俗世看人上中下流,农人在哪个圣人嘴里都是上流,而那师爷,衙役,中人,媒婆,娼妓,戏子,盗窃,神婆,商户就是累世不得翻身的下九流。

成先生不爱听坏话,也不入耳闲话,就扭头就看向窗外,心里却想,您都忘记了,从前您家满门男丁还是不入流的卖身奴呢,人都不算,这就看不起人了?

孟万全嫌跟老太太说话费劲,便提高声音道:“您说这么多没用的做啥?人陶太太的儿子在四郡那边的千户所,还算是有牌面的,人早就是官身了。

您也甭说人家不是,陶太太家再咋样,那也是人家自己家的事儿。反正出来进去,我从没听陶太太说过左邻右舍一句不是,也从不议论旁人半句不好,就这一点,我就觉着人家不错,您老,不然?就学学?”

老太太呆坐半响,仔细回忆半天才无奈的长出气说:“哦,学!那老陶婆子啊……哼!”

巷子口陶家暂住的院内,十几双女子的手在捻杆,线旋椎,纺车,织车上来回繁忙。

织机的踏板声与繅车架下的铁锅咕嘟声汇集在一起……偶尔,有妇人抬头警惕的看看帘外,见安全,便将发红的手伸进热锅,捞出个熟茧,掰开迅速取出一只蛹子,没回头的塞到后面七八岁,正在绕线小姑娘的嘴里。

小姑娘一口咬住,看看娘的后背,眼睛眯起来便悄悄笑。

帘子那头,陶太太正在虔诚拜佛。

一口老缸上面架石板,石板上面放着一尊粗糙雕工的木菩萨像。

陶太太不会念经,便虔诚的跪下念一句阿弥陀佛,磕下去念一句阿弥陀佛,起来再念一句阿弥陀佛。

三个动作,一连拜了九套,陶太太才扶着有些酸苦的腰站好,她先看看帘子那边的媳妇,孙女,女儿,见俱都勤快,正在无声的忙活,便点点头,这才弯腰解下膝盖上的布垫子,又念一句阿弥陀佛,把垫子放在菩萨边上。

她走路无声的来到门口,又无声缓慢的掀起门帘,又无声的从这所不属于她的大宅后院走到前院。

一直等到脚迈到前院的门槛上了,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再看一眼后院,这才回头,一边抿头发一边往正堂走。

正堂里什么都没有,周继宗就靠着一根光柱子,看着屋外初冬气象,想起自己这一段的遭遇,他不由心情败坏,颇感聊赖。

陶太太慢慢的绕到门口,看着自己几年没见到的小儿子,不知过了多久,她噗哧一声就笑了。

周继宗看见母亲,便立刻改坐为跪,趴在地上唤母亲:“母亲。”

陶太太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口晒着阳儿老爷,扯着袖子上的线头嘲笑:“怎么,舍得找你讨饭的娘来了?”

周继宗趴在那边安静少许,方抬头解释:“子不言父过,当初父亲要带我们走,他要给子改姓,我们不敢不走,也不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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