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发参肆(1 / 2)
深秋,凤鸣山庄里外本该红叶似火,但萧瑟冬景却提前到来,树叶比以往更早凋零,当季的菊花、桂花、石蒜、秋樱、凤仙等花草也都凋萎枯死。
前日起山庄就一直传出骇人的电击雷鸣,不是天火降临,而是从庄子里发生的,修为低者纷纷惊逃,只有徐絳昕手执华星剑和这一波又一波灵气震荡相抗。
那天整座凤鸣山都瀰漫着异常香气,花草林木的气味比平常更浓郁,彷彿濒死前仍极力想繁衍、挣扎,却又因此迅速耗光生机而凋亡,那股香气浓到有些呛鼻,甚至像是活物败坏后的腐臭味,闻起来太过复杂。
来不及逃远的人也像那些草木一样受到牵连,瞬间老了十几岁,许多人甚至不晓得发生何事,庄主夫人赵颖芳也和侍女们匆忙逃出山庄。
入夜后这场雷电混着异香的风暴才平息,徐絳昕脸色有些发白,浑身是汗,但仍坚持守在曲永韶所在的密室里,若不是前些天他服下化神金丹顺利突破瓶颈,如今他大概不死也伤吧。
但他依然吐了一口血出来,执剑一看,剑身竟有些微伤损,他把华星剑收好,走近石牀看曲永韶的情况。曲永韶歪着脑袋盘坐在那里,脸色也极差,虽然身上无伤,但他的元丹已经没有了。
之所以会发生这一连串灾殃,皆是因为徐絳昕为了解曲永韶身上的毒而为其散功导致的。他以为曲永韶和他差不多只是化神期,但没想到对方修为远高于他,恐怕已是合体期了。
徐絳昕有些体力不支倒在曲永韶身旁,脸上却掛着欣喜的笑容,指尖碰触曲永韶的手喃喃低语:「永韶,等我……」他知道曲永韶不会那么快清醒过来,于是把密室关闭后安心睡着,醒来后又对曲永韶施加法术,封住了曲永韶所有的记忆。
他也不希望曲永韶因散功而耗弱,但他必须这么做,因为曲永韶和丁寒墨之间仍是结契道侣,同享寿元、共担劫数,他无法确知丁寒墨是否死在冰隙深渊,但是令曲永韶散功的话,丁寒墨几乎是必死无疑,而丧偶的曲永韶也有机会再次接受他。
做完这些又过去一日曲永韶才甦醒过来,他已经被挪到明亮的房间,徐絳昕时时藉涵光镜留意他的动静,因此他醒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徐絳昕。
「你想先吃点东西,还是先沐浴?」徐絳昕端了灵泉煮的茶水进房里关心曲永韶。
曲永韶觉得自己身上虽然不臭,但有点不舒服,好像流过一身汗,而且刚好也如对方所说的,他很饿。他没多想,像天真的孩子一样眨了下清澈的双眸迎视对方说:「不能边洗边吃么?」
徐絳昕爽朗笑了起来:「好,当然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准备。对了,你记得我是谁么?」
曲永韶摇头,他发现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又怎会记得眼前的傢伙?他仰首想了想,还算平静的说:「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是谁?这是哪里啊?」
徐絳昕很满意,温雅微笑道:「不急,一会儿我都讲给你听。」
「喔。」
徐絳昕带人去浴室,曲永韶把乾净衣裳放着就站在浴池边和他互望,他觉得能这样看着曲永韶到天荒地老,就在他彷彿要就此入定时,听见曲永韶问:「你不出去么?我想入浴了。」
徐絳昕回过神,面颊微红尷尬道:「那我在外头等。」
曲永韶盯着那男子出去浴室,端起一旁切盘的新鲜果子吃,然后哼着不成调的曲入浴。他其实心里很慌,不懂自己怎么会一点记忆都没有,他想不起自己是谁,从何处来的,可是像吃东西、沐浴这些日常生活的事却都做得很自然。当然这地方他是全然陌生的,或许是基于本性使然,他认为自己应该优先查明白方才那个人是敌是友,对他好的人未必是友,这点道理他还懂,彷彿是深刻在他的求生本能里。
曲永韶洗澡时吃了果子也喝了一点薄酒,出浴着装后脸颊微红,气色好了一点,虽然他还是感到疲倦,但仍想尽快弄清事态。他到浴室外看见徐絳昕端坐在前面房间里等候,那人一见他就展露温柔笑顏,好像光是看到他就是遇到世上最幸运的事,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感到自在或开心,因为他敏锐感受到在对方那份喜悦里,还隐约有着狩猎般的渴望,就像是盯着没有彻底征服的猎物那样。
他心想,任谁被当作一块肥肉盯着都不会自在吧?
徐絳昕起身走来,作势牵他的手说:「来,我带你去吃饱一点。」
曲永韶故意搓搓两手呵气,微笑答谢:「那就谢谢这位大哥啦,在哪里啊?」徐絳昕仍伸手要牵他,他只好含蓄的微笑婉拒:「我不习惯别人碰我,你走你的吧,我跟着就是了。」
徐絳昕不再勉强,浅笑应了声,带人去用饭。一张大圆桌摆满佳餚,徐絳昕坐在曲永韶对面说:「你或许会怕生、不自在,所以我没让人留在这里伺候,你想吃什么就自己挟,不用客气。」
「多谢。」曲永韶立刻举箸挟了一块鱼肉,徐絳昕介绍说是这山里溪河里很难钓到的鱼,正值其產卵季,烤熟后连细骨都能吃。
徐絳昕没想到曲永韶会把挟好的鱼肉递给他,他难掩惊喜问:「你不先吃么?我不饿的。」
曲永韶訕訕然笑了笑,跟他讲:「你先吃,你吃过的我再吃。」
徐絳昕感动不已,再次感觉自己封住对方记忆是对的,永韶不记得过往,但本质良善,因此对他也这么好。果然他尝过鱼肉以后,曲永韶也吃得很高兴,之后曲永韶还为他佈其他菜色,甚至帮他舀汤,他心疼道:「你不是我这里的僕从,不必这般伺候我的。」
曲永韶乾笑两声应他话:「没事、没事,看你先吃过我再吃,我也自在些嘛。所以大哥你先用吧。」其实曲永韶只是不好意思坦言他怕饮食有毒,他可不会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何况还是无偿的。虽然沐浴时吃了果子喝了酒,但这人应该不至于在那时下毒吧?
徐絳昕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含笑对他说:「其实我不是什么大哥,这里是凤鸣山庄,我是这山庄的少主,徐絳昕,也是你将来的夫君。」
曲永韶抓着一隻山鸡腿啃得正欢,听到最后那句才顿住所有动作,表情微僵看向对面的温雅男子疑道:「夫君?我是不是听错啦?」
徐絳昕莞尔:「没听错。也可以说是道侣。」
「啊?这么说……」曲永韶左颊微微鼓起,他嚼了几口嚥下食物后说:「原来我是修士么?」
徐絳昕垂眼黯然道:「本来是,不过发生了许多事。你叫曲永韶,之前妖魔把你捉走,我追着你们到了泽天秘境,那时就出了意外,我虽然杀退妖魔,但你中了怪毒,那种毒没有解药,只能散功才能活命,于是我才……不过你放心,等我们结契后,我与你寿元同享,你还能再慢慢累积修为的。」
曲永韶扯下山稚鸡的另一条腿,抿着泛油光的唇问:「那你很厉害么?」
徐絳昕没想到会瞧见曲永韶这样可爱的吃相,笑看他回应道:「算是不差吧。你原是很有天赋的丹修,还为我炼了化神金丹。託你的福,不久前我进入化神期,而且先前你还採了一种蓝色花草,说将来要炼大乘金丹给我,等你稍有修为以后就能自行去看你的储物法器,那些花草应该还在里面。」
曲永韶听他一番言词流畅自然,没什么破绽,可是他仍有疑问:「我跟你为什么要结契啊?」
徐絳昕说:「我们从很小就认识了,虽然不是指腹为婚,不过我俩的母亲曾是朋友,所以即使都是男孩子,也半说笑的订了娃娃亲。长大后你我感情深篤,亲事就这么定下了。只是你相貌出眾,就连妖魔也覬覦,也怪我没能护好你……」
「我们感情深篤?是兄弟之情、朋友之情,还是别的?」
徐絳昕深深望着他,眼眸之中难掩深切的欲望:「是会想要有肌肤之亲的感情,虽然你我一直没有走到那步,没有结契以前我们也仅以君子之礼相待,不过,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对我也是,否则不会冒险炼那些逆天丹药给我。」
曲永韶神情有些迷惘,眼前男子温雅俊秀,的确是谁看了都会喜欢的样子,言谈举止也亲和有礼,让人很难不亲近,继而动心。不过他真的记不得什么,倘若他真的很喜爱此人,那么就算失忆了也该多少有些反应,就是过往相处时累积在这个身体、灵魂之中的反应,可他望着对方却丝毫不觉得心动啊。
「真的么?」曲永韶像在喃喃自语。
徐絳昕神情真诚道:「都是真的。虽然你忘了,不过不要紧,我们慢慢来吧。」他擦了擦嘴,搁下筷子后发现曲永韶一双乌亮的眼眸还盯着自己,看得他心跳有些快,他温声问:「怎么了?」
曲永韶也把嘴上跟手上的油光擦拭乾净,面无表情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姑且信你。不过要是你骗我,那你就该死。」
徐絳昕讶异看他:「你怎么会想这样咒我?」
「不是针对你,而是我认为自己即使失忆,但对自身喜恶还是清楚明白的吧?我应该非常讨厌被骗,所以骗我的人就该死。我现在对你也很陌生,这只是提醒,但不是想咒你啊。」曲永韶认真说明,因为他一脸单纯无害的模样,教人难以心生厌恶。
徐絳昕勉强扯出一抹笑说:「虽然明白你失忆后会感到不安,可若有人为了你好而善意欺骗……」
曲永韶歪头忖道:「管他善不善意,我能接受那当然有商量的馀地,若不能接受就还是该死啊。谁说好心不会做坏事的?再说我真的很讨厌谎言,若是我知道有人骗我,呵呵。」
徐絳昕跟着抿嘴一笑,儘管曲永韶已是个凡人,可他面对这少年竟感受到一丝寒意。倒不是他认为曲永韶有什么威胁,或许是曲永韶给他的印象太乾净纯粹,像涉世未深的孩子,所以就连天真到残忍的那一面也很相像。
徐絳昕拿出一瓶药,倒出一颗丹药给他说:「这是续命的丹药,今后你要天天服食,把命吊着。」
曲永韶问:「为什么要我吃这个?我快死了么?」
「那妖魔逼迫你和他结契,我担心他一死,你的性命堪忧,之前你昏迷时我也已经让你服过此药。不过服药只是一时之计,为了让你活下去,我们必须尽快结契。」
此时外面传来僕从的声音:「稟少主,夫人请您过去主院大厅。」
徐絳昕淡淡回应:「知道了,这就过去。」看来是曲永韶醒来的动静很快传到赵颖芳那里,他安抚曲永韶说:「你慢慢吃,吃饱的话让外面的僕人带你回房,我先去见母亲。」
「徐大哥慢走。」
徐絳昕迈出的步伐微顿,终于不是喊他仙督了,他心里高兴,去见一脸怒容的赵颖芳也没受什么影响。赵颖芳对曲永韶极为不满,觉得他根本是祸害、灾星,把凤鸣山庄搞得一团乱,还找来其他族老要把曲永韶弄走,不过徐絳昕才是此时山庄真正的掌权者,但他还是好生哄骗母亲说:「他如今虽然修为废了,不过天赋还在,我依然是要和他当道侣的,此时只是过渡时期,长远看来对我们山庄仍是好的,母亲也能明白不是?」
赵颖芳想到之前自己灰头土脸的逃出山庄就一肚子火,不过她也需要靠丹药维持修为及美貌,一想到那丹修还有点价值,这才压下火气点头答应:「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讲了,为娘哪次不依你?只是你切不可再像前日那么莽撞行事了。还有,你爹的毒和他不是一样的么?怎么不给你爹先解毒?」
徐絳昕叹气告诉他们实情,徐廷曄倘若解毒就会因为失去修为而立刻衰老死去,不是哪个修士中毒都能化掉元丹解毒救命的。
赵颖芳和其他族老沉默下来,前者茫然问:「那怎么办?难道就让你爹一直躺在那里?」
徐絳昕说:「眼下只能这样。现在没有解药,将来说不定会有。」他其实已经不怎么关心此事,他清楚母亲是怎样的人,他们母子都只是忧虑自己的处境,过去怕没有靠山,现在怕失去利益,如此而已。
***
曲永韶被安排住进徐絳昕的院里,虽然不同房,却离得很近,徐絳昕安排了十多名侍从跟着他,美其名是他还虚弱,需要人随时伺候,但他却觉得自己被监视。而且徐絳昕还告诉他要在冬末举行结契仪式,这也让他很疑惑,他们都还没重新培养感情呢,这么着急做什么?
徐少主的母亲来见过他一回,带了不少补品,话里话外都在夸徐絳昕跟山庄,暗示他是被救回来的要知恩图报云云,只是他没放心上,念在好歹是位长辈就敷衍一下。
但是随时都有人盯着,让他实在很不自在,若直接向徐絳昕抱怨说不定又会人觉得他不识好歹,于是他决定换个方式。他特意挑了一个少年当目标,大小事尽量使唤那少年,不过他对少年的态度很好,常常对那少年笑,间着无聊也要跟那少年聊天,逗那少年一起笑。
徐絳昕见到他跟少年常聊得有说有笑,很快就把那少年遣去别处了。曲永韶又用类似的手段陆续让一些侍从被遣走,十几天后只剩一位年纪稍长的妇人和一位中年人。
曲永韶由此试探出徐絳昕对他的佔有欲极强,只是表面像个君子罢了。那两位年纪较长的侍从依然紧跟着他,似乎是以为自己赶人的法子对他们无用,不过曲永韶可不这么认为,他故意在徐絳昕面前露出闷闷不乐又有些怯懦的样子,等徐絳昕来关心时,他犹豫半晌就訥訥交代了:「我觉得秀姨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徐絳昕疑问:「怎么会呢?秀姨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啊。」其实伺候曲永韶的人都是他挑过的,但他也认为人都是会变的,只要没伺候好曲永韶,那些人也就没有在这院里待下去的意义。
曲永韶说:「不管我说要去哪里她都有意见,还说是你不允,我想进厨房做点吃的,她也说怕我受伤不让我碰厨房里的东西。她嘴上说是为我好,可我觉得她是怕惹麻烦,又嫌弃我笨手笨脚,明明她也没见过我料理,又怎知我会不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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