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轻视(2 / 2)
祝逸左手边是组长白望渊,背后偏左一点就是大门,一般酒店上菜就从两人中间位置上,这也叫上菜位。最怪的是,年龄最大、听起来地位不低的贾总坐在了9点钟正南方位,他离左右两边的白裙姑娘、白望渊都有一人位距离,像与整张酒桌分隔开来。
菜很快一道道摆上来,都散发着香喷喷的热气。
有哪些菜,味道可好,祝逸一概不记得了。只有一大盘红烧鱼像嵌在转桌玻璃上一样,刻在祝逸脑子里。
那烧红的鱼身翻起生动的刀花,绽出鱼皮下白色的鲜肉,像鱼生前见过的那些海浪一样漂亮,事实上却是取悦食客的残忍风景,鱼头朝向正西,那大鱼惨白的眼珠就死死盯着主座上男人灰色的眼珠。
鱼的死状似乎持续输送给男人愉悦的情绪。
应酬前半席,众人仿佛真的只是来吃饭的。唯独有一点,也许是错觉——祝逸感到被允许跟来参加接风宴的她,反倒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因为吃喝的间隙,几位B国学者(除了最左侧埋头大吃的贾总)不断像她投来视线,噙着笑的、精光闪闪的、埋藏了心思的,好像她才是这餐桌上最大一盘主菜。
这些人看过她后的下一反应,就是转头去看主座上的灰眼男人,等着他发话。
菜下去六七道,男人终于开口,问了她正在做的项目内容。
进入正题,谈起公事,祝逸反而轻松很多。征得组长同意,就拣不涉密的内容条理清晰地介绍一番。
期间,贾总的助理送来一瓶白酒,由服务员呈进来给男宾们倒上了,祝逸讲得认真,听众听得看上去也认真,都没被打断。
……
“请多指正。”
祝逸讲完,带着一点希望得到反馈的期待,去看众人的反应。
笑。只有笑——努力压在嘴角、捂在手后,忍不住的嘲笑。
也许,对于性学发展最快的B国,他们的研究内容是浅薄了一些,祝逸摆正心态,虚心请教各位学者的称呼和研究内容——直到此刻,仍只有祝逸一人做过自我介绍。
“你问我们吗?”那个穿运动服的魁梧男人涨着憋红的笑脸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直说笑不停的年轻女人蓦地爆发出大笑,“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她站起来,冲着灰眼男人的方向夸张地鞠了一躬。
灰眼男人勾勾唇角,用筷头往祝逸这边点一点,“女学者,能站起来一下吗?”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许可、一张准入证,使得整场宴会上的演员们一下卸去了压力、露出了原形。
祝逸忍耐对方的失礼,茫然起身。
“您好,可以叫我,枭,枭鸟。”灰眼男人颔首致意,眼里滑过一丝挟着恶意的笑,揉一揉白裙姑娘的头顶,“祝逸,那这个就叫‘兔’吧。”
兔在男人的掌下吓出了两滴眼泪,立刻眨眼压抑了回去。
“老大,那我叫,虎。”魁梧的运动服男人粗声接话。
“爹爹,那我当狐狸好不好,借借你的威风呢。”那化着浓妆的女人挽上虎的胳膊娇声娇气说。祝逸已然明白,这并不是什么学者夫妻。
如果和各路人打过交道的蜡螟屈家正在这里,恐怕一照面,就能闻出地下妓院特有的熏香味,以及熏香都遮不住的毁了的人的臭味。可祝逸只能看出两人存在非情侣的性关系。
性学研究组的志愿者中,也有愿意分享个人经历、经验的性工作者,但那种乐于去参与科学活动的姑娘,哪一个都尚有自尊自爱的心,把自己的言行举止操持得十分体面。她们,和地下妓院这种彻底疯了、把自己当婊子来过活的可怜人,完全不同。
“猴!我喜欢聪明的,嘿。”干瘦矮小的男人眨眨眼,卖个俏皮继续说。他从转桌上捞来白酒倒了不知第几杯,已经有点醉了,真像个猴样。
“哈哈哈哈!”靓丽的女人推一推猴,笑得快断气了,“你们都进动物园吧!我,王字边的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还是得叫我瑶瑶……真没劲,好久没吃过这么廉价的菜了!”瑶的性格,似乎讲起话便停不下嘴。
“哎!这就是你们带我来看的研究色情的女学者嘛,真无聊!”瑶撅起嘴,戳着盘里的菜嘟囔起来。
祝逸缓缓坐下,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只有失望,被当场马戏看了一场,白期待许久。她没有立刻要走,一来是想质问白望渊何以撺出这么个戏弄人的饭局,二来想看看这些人的来路。
“姐姐,可以问你问题吗?”狐受了虎的鼓励,大了胆子抢先来问。
“……”
“爹爹,她不理我呢。我就想问问,是不是被很多人睡过才能学你这个,性学。那我是不是也能学?”
瑶拍着猴的肩膀,已经笑得抽搐了。兔仍在枭的手掌下,被迫往这边看着。
“呵……”她倒是记住了他们专业的名字,可喜可贺,“原本我以为能见到同行的女学者……”愈发浓重的失望伴随焦躁感浮上心头。
兔,狐,瑶。这叁人,倒也算凑足了情况。面对席上的男人,一个被迫屈服,一个主动谄媚,一个是自以为平等。
“你清高什么呢,早晚被肏的母狗!?”虎怒目而视,“比不上这小骚货又好看又会叫。”他把手伸去桌布下动作,狐面上泛起红晕:“我做你的母狗。”
“喜欢玩这个没什么,尊重个人爱好。”祝逸半眯起笑眼,完全没有受辱的样子,她轻松的态度反而激得虎怒而拍桌。
祝逸始终以余光观察着枭的表现。
这个局,太荒唐了,似乎几方人各有各的打算,形成了如今的局面。比起几句挑衅,更让她感到危险的是这个自称“枭”的男人,他一定要听完项目介绍才发难,也许另有目的;他望向她的视线狎昵而飘忽不定,似乎她越从容,他越感无趣。
那么她就不能用激烈的反抗去刺激他。
“哎!我听小白说,祝女士结过婚了。”猴越过瑶瑶冲虎挤眉弄眼。
“白组长?”在祝逸的质问中白低下头,又掀起眼皮焦急地向对面来回看。
“你们!”
“诶——我就说了,怎么?没有你牵头哪来这场好戏?”猴嘿嘿笑起来。
“你们对她放尊重点!”
“好假!你不是喜欢她吗?没对她的照片撸过?”猴咂着白酒摇头晃脑说。
“什么!?”
“喜欢,又恨她,想借我们挫挫她的傲气。嫌我们过分?真可笑!这么好的机会给你了,你怎么不问问:她老公一夜肏她几回?给不给男人口交?她菊花没被爆过的话,给不给你尝尝?”
白望渊用一双祈求原谅的眼哆嗦着觑向祝逸,几乎要流下泪来。
祝逸起身便走,推开半扇门。
没必要和这群没教养的疯子耽误时间了。
几句太脏的话还扯上了爱人,到底有些影响情绪,祝逸感到小腹泛起细细麻麻的痛。此时她还没留意,太多情绪波动正在使疼痛一点点压过药效而发作。
“祝女士!别急着走呀。”猴又灌了一大杯白酒,快嘴说着,转身从包里掏出个平板,随便扒拉扒拉桌上几盘菜,腾出块空地,就把它支在中间。
“不是想了解B国的色情业吗?我们还真是常在B国玩的。今天,你出一次这个门,就看不到了!特别会员的待遇哦……不许走!其实你没那么糟,虽然比不上正宗的婊子,但也有几分姿色,我们还没看够呢!”
“哈哈!”虎瞅一眼屏幕上的页面,怪笑两声。
“来,看看你说的解放!我找找……直播……”
“女学者,你做的那些,谁都帮不了。”旁观众人玩闹许久,枭再次发声。仍是以喊她“女学者”开头。
女学者,不出于尊重,而是表达轻视。
祝逸原本停顿了脚步,听了最后这句,立刻抬步要出门。
刚迈一步,却不得不转过身来。
她听见了孩童的惨叫。
餐桌正中央的屏幕上,一个女童赤裸斑驳的身体被推上来,像那道皮肉开裂的烧鱼一样被摆在众人眼前,屏幕两侧弹幕狂滚。
嘴里塞着东西,手脚均被固定,除了受抑的嘶吼再发不出别的动静。
女童翻白的眼仁好像盯着祝逸,盯着屏前的每个人,像那条死鱼的眼珠,绝望挣扎里藏着最后一个发往世界的讯号。
买下我,宾客读出了情色的暗示。
救救我,祝逸听见了无声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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