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2 / 2)
张近微又一愣,她知道老师嘴里说的是谁,因为这份明了,她反而像被什么东西猛烈地冲击了一下。
接下来,老班告诉她许多当年她自己并不知道的事,张近微默默听着,最后,她在像被无数潮水包围般的情绪中,忍不住无声啜泣起来。
出来时,张近微把钥匙放进了包里。
她穿那种漆皮的玛丽珍女鞋,小腿修长,人走在故城的街头,长长的卷发被风吹开,有男人回头看她。
天阴沉沉的,像被弄脏的塔夫绸。张近微不喜欢回来,因为这里可留恋的东西太少,而承载的痛苦却又太多。她并没有怨天尤人,但拒绝那种站在这里回到起点的感觉,真的不美好。
真的不美好吗?
单知非是独特的存在,他不一样,他给予少女时期的自己最大温暖,却又无情抽离,张近微想起小学时看《蓝色生死恋》,镜头里,妹妹是如何绝望的,满脸泪水地追逐着要出国的哥哥家汽车的身影。她每每想到这个镜头,都会有种感同身受的痛苦,非常尖锐,而且真实。
后来,他们又重逢了,还是没有怎么样。
张近微放弃对别人的期待值,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她怕被拒绝,所以先拒绝别人,这样,就没有人能伤害到她。
她努力靠记忆找一家饺子店,并想好要吃香菇虾仁的,但店没了,张近微只好随便换了家店。吃完饭,走到岔路口,她犹豫是否要进一中。站立良久,张近微揣着一种模糊又清晰的心情走了进去。
小院还在,不过锁上锈迹斑斑,带着岁月的剥落感。
张近微打开门,院子里一度春,一度秋,夏日里热烈开放的花朵早已凋零,水泥地缝里残留着一丛枯草的尸体,兀自摇曳。
满屋子都是尘埃的气息,混着记忆,是一种令人心碎又温馨的回归感。
床上有被褥,张近微知道那是单知非好几年前在这住一晚留下的,她慢慢靠近,心境恍惚,想起她抱过他一件外套,那时,她几乎是贪婪地吸吮上面的味道。此刻,她又做起同样的傻事。
非常不幸,她只嗅到一股年久失晒的霉气味儿?张近微皱眉,忽然就噗嗤笑出来了,把被褥抖了抖。
屋里一些陈设还在,张近微跑门口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回来后,把衣服挂起,开始打扫卫生。
擦课桌时,她想到什么,弯腰朝抽屉里看,果然,里面有几份精致的包装盒。老班告诉她,单知非一连买了好几年的生日礼物,都寄放在这里的。
除了礼品盒,有个倒扣的相框,铺在报纸上,张近微好奇地取出来,看到正面时,她整个人都失去界限感,人好像被排斥在了时间之外。
那上面,是她自己。
单知非高中拍过的自己,他拿着单反,说这可以拿去卖钱,这作为交换,让她可以心安理得用那些学习资料。
照片上的自己,是十六岁的张近微,她没想到,会在十年后回来拜访十六岁的张近微。
少女张近微眼睛明亮,哀愁而美丽,对着镜头,有让镜头心碎的力量。
她低头看着照片,良久良久,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轻轻说:“你好,张近微。”说完,张近微把相框紧紧搂在了怀里。
外面有了动静,开始下雨。
她跑出来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推院子的铁门,门不好搞,年久失修,单知非把门晃地乱响。
张近微看到他,先是吃惊,很快笑出声来:“你干嘛?门要被你弄坏了。”她没问他怎么来的,为什么来,来这又要做什么,仅仅想说当下最想说的,完全不用思考。
反正这里是一中,属于单知非和张近微的一中,不是魔都。
单知非皱眉,看自己一掌心的锈迹,他说:“真是太破了,水龙头还出水吗?洗洗手。”
水龙头出水的,张近微烧了点热水,倒进买的一次性纸杯。
他身上有淋湿的痕迹,外套脱了,只留一件米色毛衣,人看起来温暖干净,张近微倒完水后,就看他在那洗手、洗脸,整个人洁癖地不行。
她坐在床边,两只脚轻轻地晃。
张近微还没来得及细究礼物,这人就来了,她有点生气,但表情还是很柔和,也不说话。
“陈老师告诉我,你回来了,有可能在这里,我来碰碰运气,”单知非拿她新买的毛巾慢腾腾擦头发,他笑笑,“看来,我运气还不错。”
他腿一伸,勾过一个板凳,问她:“擦过了吗?”
张近微就笑,突然跳起来,把板凳挪走:“这个,是我擦的,你想坐你自己擦一个新的。”
“这么小气啊。”单知非也笑,他掏出纸巾,真的重新擦了一个,看到纸巾上黑黢黢的一片,他又皱皱眉。
张近微一把将毛巾夺走,说:“这是我买的,你想用,自己去买。”单知非轻易给拽回来,“张近微,没看出你这么小心眼,是不是报复浮石没投晨光?”
她攥着毛巾,抿唇说:“嗯,我就是小心眼,你可以生气。”
怎么跟小孩一样?单知非笑着叹口气,语气却柔情万千:“你忘了,我说过的,我永远不会真正生你的气。”
张近微慢慢放下一口呼吸,她故意的,她故意这么说的,就看他是不是时时刻刻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突然间,那个别扭的张近微就多了那么点狡黠。
雨似乎小了点,单知非环顾四周又站起来,“你打算今夜住这里?”
她莫名有点害羞,想睡他睡过的床,但不好承认,而是说:“对,我一直都是很精打细算的人,这里不要钱,省我住酒店了。”
“你没买牙刷牙膏?打算不刷牙就睡觉?张近微,看不出来,你这么邋遢。”单知非懒懒看她一眼,摇摇头,那意思好像他从没见过这种女生。
张近微真的是疏忽了,她连忙站起,说:“我这就去买。”可是屋里没伞,她探出个头,犹豫是否跑着去,快去快回,反正不算远。
单知非已经把他的薄呢大衣拿来,那么一抖,朝她抬了抬下巴:“走,临时雨伞。”
看她抗拒,单知非走到她面前,手在她后背轻轻一推,把她带出门。
他双手撑着大衣,将两人罩在下面,低头问:“准备好跑了吗?”
“我想光脚。”张近微吞吞吐吐说,单知非一怔,无语地看着她,这女生的脑回路……他说:“又不是夏天,你光脚跑浪漫以为自己演脑残偶像剧吗?”
“不是,我怕水泡坏我的鞋子,你看,它多漂亮。”张近微在晦暗天色里,指着自己黑不隆冬的女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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