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2 / 2)
“是哪些罪名呢?”
“是师长受了南方六十万毫洋的贿,此事如果见诸明令,就非交军法审判不可。阁议中也考虑到,是因为曹督军将应该转发第三师的军饷,多饱入私囊,求田问舍。吴师长迫不得已,乞食于敌,其事可恶,其情不无可原,所以从宽发落。”
话虽如此,处置也太严了!不但夺职,还要查办。徐世昌心想:这是件办不到的事。令出不行,徒损威信。且看后半段说些什么。
后半段写的是:
“其第三师原系中央直辖部队,应由部接收,切实整顿。曹锟督率无方,应褫职留任,以观后效。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中央所以指挥将帅者,即将帅所以控制戎行。近年纲纪不张,各军事长官,往往遇事辄托便宜,以致军习日漓,纪律因之颓弛。嗣后各路军队,务当恪遵中央命令,切实奉行,不得再有违玩。着陆军部通令遵照。此令!”
看完将命令放下,徐世昌面色凝重,久久不语。这样的反应,也不算意外,曾、朱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默然等待。
“能不能换个办法呢?”徐世昌终于开口了。
“请大总统指示,”曾云霈说,“如何换法?”
“劝一劝曹仲珊、吴子玉,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甚好?”
“是!好虽好,无奈劝不听,张雨亭不是来劝过了吗?”
“回大总统的话,”朱深接下来说,“此事关乎纪纲的整饬,请大总统不必姑息。”
这话说得有些不中听了,不过徐世昌修养到家,仍旧很平静地说:“我倒不是姑息曹、吴,只怕他们抗命,徒伤政府威信。”
“如果曹、吴抗命,自然以武力制裁。陆军部已经有准备了。”
徐世昌想了一下说:“兹事体大,我要考虑,你们把公事留在这里好了。”
朱深还要争论,曾云霈拉了他一把。于是两人鞠躬退出,回到府学胡同,向段祺瑞报告经过。
“既然是责任内阁,大总统没有不盖印的道理。”段祺瑞问徐树铮,“你看怎么办?”
“箭在弦上了。”徐树铮说,“反正一句话:不能师出无名。”
段祺瑞沉吟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你们去办吧!”说完,起身入内。
“两位辛苦了!”徐树铮问曾、朱二人,“是请回去休息呢,还是跟我一起去看热闹?”
“不必了!”曾云霈抢着说道,“这个热闹不看也罢。”
徐树铮笑而不答,等他们一走,随即坐车到京畿卫戍总司令部。总司令是段芝贵,正在司令部打麻将,听说徐树铮来了,推牌而起,迎上去问道:“命令发表了?”
“留中不发。”
“那,”段芝贵问,“怎么办?”
“你负责地面治安,不宜出面,只好我来做恶人。”徐树铮说,“城里有多少人?”
“一个营、一个连。”段芝贵问,“你要人干什么?”
“你先别管,到时候就知道了。”
于是段芝贵调了两连人交给徐树铮。开到集灵囿,在各处路口布防戒严,很快地对公府完成了包围。徐世昌的卫队长姓刘,官拜少将,得报赶来一看,是徐树铮亲自带队,气便馁了。
“来得正好!”徐树铮说,“请你告诉吴秘书长,转呈大总统,今天曾总长跟朱总长送去的命令,请大总统盖印发布。琉璃河方面,我硬压在那里,如果今天半夜十二点钟,命令不下来,琉璃河马上开火,这就是等于大总统向第三师开了第一枪。”
将内战的责任推给徐世昌,自然是一种歪理。但徐世昌却非有这么一种歪理不能下场。所以徐树铮实在是为徐世昌找个借口。公府秘书长吴笈孙,自能默喻,劝徐世昌盖了印,打电话给靳云鹏来取公事。包围公府的两连人,也就悄然撤走了。
曹、吴免职的命令一公布,不料斜刺里杀出一个程咬金,张作霖大为不平,打了个电报给段祺瑞,一开头就说:“我督办光明磊落,中外敬仰,只以二三佥壬,朋比为奸,荧惑聪听,不惜敛天下之怨,以遂一己之私。”这“二三佥壬”,不言可知,指的是徐树铮、段芝贵。最后有段话,相当严重。张作霖说:
“此次在京,备悉奸人百计害我三省,其种种阴谋,已披露于全国。作霖反复焦思,忍无可忍。如有敢于倒行逆施,居心祸国,即视为公敌,誓将亲率师旅,产除此祸国之障碍,以解吾民之倒悬。”
所谓“百计害我”辽、吉、黑三省,指的是:第一,西原借款中有一笔以吉、黑两省国有森林为担保,认为是徐树铮的主意;第二,怂恿奉军出兵至湖南;第三,假借接济奉军军饷的名义,私下领了两百多万元,用作组织安福系国会;第四,徐树铮以一旅之师,威吓外蒙,眼前虽迫得外蒙撤销自治,但感情已伤,迟早会激起事故,外蒙如果举兵,首当其冲的就是东三省。
这多少是对徐树铮的欲加之罪,但张作霖跟曹锟新结了儿女亲家,其势亦不得不为直系声援。而且亦不能光是口惠,在电报发出后,随即指派张景惠,带领第二十七、二十八师入关,驻天津附近,准备助战。
其时直系已针对皖系的攻势,展开部署,在天津设立大本营,任命吴佩孚为前敌总司令,王承斌为副总司令,分兵三路,中西两路都归吴佩孚指挥,在高碑店设立司令部;东路则由曹锟负责,沿京津线布防。
在后方,皖系除命令边防军第二师由山东攻德州以外,长江上游还有吴光新手握重兵,以及张敬尧的残余,可由京汉路进扰直军后路。因此曹锟电令驻湖南常德的冯玉祥退入湖北,加以阻挡。
其时双方在直隶的实力,直系以吴佩孚的第三师为主力,下辖三个混成旅。自吴佩孚到保定后,又扩编三个旅,其中曹锐的第四混成旅,直属曹锟。此外又有新编第一、二、三旅的番号。名义上九个旅,实际上至多七个旅。
皖系可动用的军队,共有三个师、两个旅,除边防军第一师、第三师外,还有直属于陆军的第十五师。徐树铮把这三个师都交给了段芝贵,自己只带三个旅攻东路。
七月十四日,东西两路战争,同时在杨村、琉璃河一线上爆发。东路直军,由曹锐以苏榆镇守使名义指挥,一开火就败退下来。徐树铮不知使了个什么手腕,日本的天津驻屯军出面干涉,不准曹锐的部队在杨村逗留,只好再往南退到北仓。皖军乘胜追击,在北仓成了相持之势——这倒不是徐树铮无力进攻,而是在等待一批装备——警察的制服、警棍之类,预备将边防军化装成警察。因为预料曹锐会遁入租界,只有以警察的身份,才能进租界去活捉直系将领。
西路却打了很怪的一场仗。边防军第一师师长曲同丰、第三师师长陈文运、陆军部直辖第十五师师长刘询,都是日本士官出身,与徐树铮先后同学,进击之时外号“曲辫子”的曲同丰与刘询在西,陈文运在东,由琉璃河齐头推进,过了涿县到达松林店东至牛驼镇一线。松林店是京汉路涿县与高碑店之间的一站,再往南便是吴佩孚“讨贼军”司令部所在地的高碑店。以约三师之众,加上新式武器,如果一举南攻,吴佩孚所吹的法螺:“亲率三军,直指北京,驱老段、诛小徐”,立刻就不响了。
不道段芝贵将总指挥部设在火车上,驻扎长辛店,以麻将消暑,下令前敌三师在松林店掘壕固守。壕沟掘成,大雨倾盆,边防军的训练还算不错,士兵都在壕中让雨浸至腰际,坚守不动。派出去的斥候,不断报告:吴佩孚在大雨中用挂在树上的军用电话,在向天津、保定求援。又说乒乒乓乓的响声,不过是吴佩孚派人在美孚牌火油箱中放爆竹而已。这种械弹两缺的情况,报到长辛店“定国军前敌总指挥部”,段芝贵无所行动。反倒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监”,他的秘书长梁鸿志拼命催段芝贵开车南下,到前线亲自指挥进攻。可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说:“少安毋躁,直军快不战而溃了。”
其时直军的情势,确是相当危险,东路已败,西路难支,而后路又感威胁——边防军第二师师长兼济南镇守使马良,已挥军北上,攻德州以拊直军之背。因此,在保定的曹锟,度日如年,唯有连连急电,催奉军火速支援。
到得第四天,奉军由张景惠率领,自天津西行,到达保定。曹锟派了他的“四省经略使总参谋长”潘榘楹,出城迎接,事先早在东门搭了大敞篷,预备了大批卤牛肉、酱菜、白面馒头、小米稀饭,让奉军吃得一饱。潘榘楹向张景惠提出要求,说情况实在紧急异常,能不能立刻派一部分队伍,即时北援第三师?
张景惠毫不迟疑地同意,将已经到达的先头部队,全数派出。京汉路由保定经徐水、定兴到高碑店,不过一百多里路,专车不过两个多钟头,即已到达。
此时吴佩孚已由曹锟的电话中,得知援军在途,当机立断,定下一个奇袭的计划。等救兵一到,请客军代守高碑店,第三师倾巢而出。吴佩孚亲自领兵,由西面绕道,侧攻松林店皖军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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