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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在灵石城内的旅舍中,他们度过恬静的一夜。日上三竿,张出尘还在梦中。
李靖却是早起来了。他第一件想到的事,是要两匹好马——他们昨天是从风陵渡雇车来的,以后还要去太原,也许还要去河北。如果可能,还想悄悄带着张出尘到三原老家去见一见他的亲族,要走的地方很多,没有匹好马太不方便了。
于是,他一个人找到骡马市,选了两匹好马。回到旅舍,张出尘刚刚起身,正对镜理妆,他第一次看清楚她的黑亮的头发,长得叫人惊奇。
这让他忘了刷马,倚着房门,怔怔地看得出神。
“你在那里干什么?”她从铜镜中发现了他,奇怪地问。
“噢,没有什么。”他笑道,“据说,长发委地是主贵的,怪不得一路上吉人天相,逢凶化吉,都是托你的福。”
“啊,你!”她笑着呵责,“原来你在看人家的头发,人人都有头发,有什么好看?”
“人人有头发,没有你的美!”他走过去捞住她的发梢咬在嘴里,“出尘!”他在她耳边说,“昨天你太累了,我没敢吵醒你。今天晚上……”他嘻嘻地笑着,不再说下去。
“今天晚上如何?”她故意绷着脸装傻。
“你不明白?”
“不明白。”
“好!到时候让你明白。”他在她脖子上吻了一下,笑着到院子里刷马去了。
人在刷马,视线却不时缭绕在窗台镜奁左右。看到她娴静的神态,令人忘却身在乱世旅途,忽然省悟,却又似乎不能相信,一夕之间,得如此花容美眷!这疑真疑幻、一时兴奋、一时神往的感觉,把他弄得神魂颠倒,差点让新买来的马踢了他。
定一定神刷完了一匹马,偶然抬头,眼前一亮,他看到一个狮口环目、形容奇伟的中年汉子,正走进店来。旁边跟着个店小二,到了院子里,指着一间最大的空屋说:“三爷,知道你要来,给你留着这间屋子。”
那人点点头,大踏步往他的屋子走去。到了门口,回头一望,却又不进屋了,折了回来,越过李靖身边,跳上台阶,一直进屋,就在张出尘对面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梳头。
这是干什么?世上哪有如此荒唐无礼的?张出尘和李靖都十分惊异,而惊异以后的态度却不相同。李靖怒形于色,准备进屋打架;张出尘却是力持镇静,她知道事有蹊跷,要看一看清楚再说。
这一看,顿觉惊喜交集:她看到他提在手里的干粮袋,跟那船家送他们的,一式无二;还有他的朱红酒葫芦,也似曾相识。
于是,她伸一手在背后向李靖摇动,示意他少安毋躁,然后匆匆挽起一个髻,收拾镜奁,重新走到那人面前。
“贵姓?”她问。
“张。”那人很爽朗地回答。
“行几?”
“行三。”
“噢!”张出尘满面笑容,“那是三哥了!我也姓张。三哥,我,张出尘,给你问好!”说着,盈盈拜了下去。
姓张的微微一愣,忽然一跳而起,丢下行囊,爆发出震动屋梁的大笑。
“真有趣!”他伸双手扶起张出尘,亲切地问道,“妹妹行几?”
“我在家居长。”
“那我得叫你一妹。”他大笑着,“一妹,我张老三平生的遗憾,就是没有妹妹,今天你把我这个遗憾补足了。痛快,痛快!”
张出尘也报以愉悦的微笑,然后回头叫道:“药师,来见三哥!”
屋内的一切,一直都看在李靖眼里,事情越来越明显了,由他那一副连鬓的胡子,李靖可以确定他就是淮泗、齐鲁、关洛之间常为人所提到的“虬髯客”。
于是,他向她应了一声,走进屋去,作揖说道:“三哥,我是三原李靖。”
“你不说我也知道。”虬髯客答说,“药师,你知道我到河东来干什么?就为的来找你。”
“噢!”李靖倏然动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闲话少说,我肚子饿了。”他指着廊下坐在炭炉上的瓦罐说,“那煮的什么?”
“一锅羊肉,早该烂了。”张出尘说,“还有一尾黄河鲤鱼,我去做了来。”
“好极。只怕酒不够。”虬髯客拿起葫芦,摇了两下。
“我去。”
等李靖打满一葫芦汾酒回来,张出尘把鱼也做好了,连羊肉一起端了进来,三个人围坐着炕桌,虬髯客解下一柄小刀递给张出尘,作为割肉之用。
那柄小刀,把儿上镶满珠宝,制作极其精美,刃薄如纸,用来切肉,毫不费劲,张出尘把玩了一会儿,十分喜爱。
虬髯客用手抓起羊肉,蘸着青盐,大块大块地往嘴里送,一面喝着李靖替他所斟的酒,也是大口大口的,健啖豪饮,丝毫不作客气。
吃到有八分了,他擦一擦手,问李靖:“药师,你的福气真不小。你是怎么遇见我一妹的?
“在杨素那儿。”李靖口中回答他的话,眼却望着张出尘,流露出异常满足的神情,“这,这只好说是一个‘缘’字!”他又说。
虬髯客却不像他那样含蓄,口没遮拦,毫无顾忌地:“我看你配不上我一妹!”
李靖大窘,而且还不能不承认:“三哥,你说得是。”
“不过,”虬髯客口风一转,“既然一妹喜欢你,我做哥哥的也只好算了。”他煞有介事,仿佛张出尘真是他的一母所生的胞妹,“明天到我庄子上去,我替你们主婚。”
他的语气随便、自然而坚定,好像理当如此,毫无斟酌的余地。而在李靖和张出尘却深感突兀,两人对看了一眼,不知怎么说才好。
但那种茫然的感觉,很快地为欣喜所代替了。一样欣喜,原因却不同,张出尘自觉这样私奔,到底有失女孩家的身份,现在有了“三哥”出面主婚,名正言顺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李靖呢,想到目前的情况,几近亡命,三原老家不能回去,以后奔走天涯,带着张出尘在身边,诸多不便,既然“三哥”肯如此照应,那么必要时让她住在“娘家”,是再也妥当不过了。
于是,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并肩而立,双双下拜,同声说道:“谢谢三哥!”
虬髯客哈哈大笑,一手搀住一个,看看这面,看看那面,又忍不住快乐地大笑。
“坐下来,坐下来!咱们先谈点正经。”他问李靖,“我问你,药师,你去见杨素干什么?”
“我劝他在长安起兵,东出潼关,逐鹿中原。”
“他听了你的没有?”
“当时他没有表示。后来才知道他要杀我……”
“多亏一妹救了你。”虬髯客打断他的话说。
“也多亏三哥你救了我们。”张出尘很快地接口。
虬髯客又笑了:“那是因为我命里该有个好妹妹。”他点点头,又转脸问李靖,“你到河东来干什么?”
“我想到太原去看看李世民。”
虬髯客沉吟着,好久才说:“都说李世民很了不起,有机会我也想会一会他。”
“那好办。”李靖答道,“咱们一块儿上太原。”
“不……”虬髯客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李靖知道,像虬髯客这种性格,不会因为慕名而特意去拜访某一个人,所以又说:“三哥可以私下看一看他。他常会到晋阳令刘文静那里去玩,刘文静也是我的朋友,咱们找个借口去看刘文静,多半会在那里看到李世民。”
“再说吧!”虬髯客不置可否。
“三哥,”李靖忽然想起一个人,“有位孙道士,你认识吧?”
虬髯客点点头:“一切都是从老孙身上来的。”
“噢!”李靖惊喜地说,“原来孙道士要替我引见的大英雄,就是指三哥。”
“这样说,三哥从长安东市旅舍开始,就在暗中卫护着咱们?”张出尘也完全明白了。
“是的。”
“那荒村野店的一切,也都是三哥的安排?”张出尘又问。
“那是我招待过路朋友的一个地方。”
以下就不用说了,黑卫告警、渡船接应,都是虬髯客一手所造成。但有一点叫人放心不下,“那匹马上有相府的烙印,早知道那是三哥的地方、三哥的人,我们不该把它留在那儿,也许会替他们惹麻烦!”张出尘不安地说。
“要的就是那点麻烦。”虬髯客把柳四、老陈利用那匹马叫相府卫士上当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李靖不等他说完,就兴奋地叫道,“三哥,你这条缓兵之计使得真绝!还有,追兵误入蒲津关,自然也是三哥所设的疑兵之功了?”
“你,你说什么?”虬髯客茫然不解地问。
“怎么?三哥你忘了?”李靖也有同样的困惑。
“忘了?我不知道我忘了什么?”
“那九位壮士。”李靖索性说明白些,“就在渭南三岔路口,九位壮士,七位往东,两位向北往蒲津关的小路而去。以后追兵到此,把那两匹马的蹄印子,当作我跟出尘的踪迹,误入歧途——这样,黑卫告警,我跟出尘才能从潼关脱身。”
那虬髯客双目圆睁,极注意地听完,皱着眉摇头:“这可真是怪事!”
“难道——三哥,那不是你的部下?”张出尘迟疑地问。
“不是。”虬髯客说,“看来另外还有人在暗中相助。药师,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人!”
“我一无所知。”李靖细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有这么一个可能在暗中护卫的人,“也许,只是一种巧合,不道无意中帮了我们一个忙。”
“看来真是巧合了。”虬髯客脸色凝重地说,“不过我应该惭愧,如果不是这么一来,那些追兵往潼关一追,走在你们前面,锁住去路,可就前功尽弃了!”
“那倒也不见得。”张出尘表示异议,“追兵往潼关,药师跟我自然走蒲津关,难道真有那么傻,自己送入虎口?”
“对,对!”虬髯客释然了,“一妹的话不错。不过,总还是你的帮夫运好,天缘凑巧,就有鬼使神差的人来帮你们的忙。”
这一说,李靖和张出尘都笑了。
虬髯客干了最后一口酒,摸摸肚子说:“我可吃饱了。你们都饱了没有?”
“也都饱了。”
“我有个伙计,可还没有吃呢。”
“谁?”张出尘急忙问道,“怎么不请一起来吃?”
虬髯客微笑不答,拿起那把小刀,把剩下的羊肉和干粮乱切一气,倒在瓦罐里,然后把小刀递给张出尘。“一妹,你留着这把刀!”他说。
张出尘高兴得很:“谢……”
一个字刚出口,虬髯客大声打断她的话:“别又跟我说‘谢谢三哥’,我都听腻了!”
张出尘大笑,花枝乱颤,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这给李靖留下了一个极深刻的印象,他发现就这一顿饭的时间,她跟虬髯客已真的建立了同胞兄妹样的感情。
“你们也去看看我的伙计!”虬髯客提起那个瓦罐说。
他们一起跟着他走,一走到店后马槽,才明白他口中的“伙计”就是那头壮健的黑卫。
这时,李靖和张出尘对那头驴的观感都大大地改变了。“对不起!”她抚着它的那一身黑缎子样的毛皮,天真地笑道,“我跟药师,都骂过你‘畜生’,你别生气。”
说完,她从虬髯客手中接过瓦罐,亲自为黑卫喂食。等它吃完,虬髯客已取了他的酒葫芦来,牵驴出槽,准备离去。
“三哥!”张出尘依依不舍地问道,“你怎么要走了?”
“就到河东,有件小事,不可不了。你俩等着我!”
这一等等到晚上,还不见虬髯客回来。说是料理一件小事,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工夫,李靖心里有些嘀咕,张出尘自然更不放心,但彼此都不肯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二更将尽,听得房门上剥啄两下,李靖开了门,虬髯客一闪而入,脸上微现疲惫之色,放下手里的革囊,解开披风,胸前一大块血迹。
“三哥!”张出尘失声惊呼,“你不是受伤了吧?”
“不是我的血。”
“谁的?”李靖问。
“说来话长。”虬髯客停了一下,“药师,我且问你,有这么一个人,负我已有十年之久,一直想得而甘心,今天让我找到了。谁知道这人竟是个孝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自然不咎既往。”
“可是,此人又为害一方。”
“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杀!”
虬髯客默然,好久才怅惘地说:“看来我不如你有决断。”
“他只是为人设谋,才有决断,轮到他自己的事就糊涂了。”张出尘又说,“三哥,你怎么处置你的仇家?”
“我?”虬髯客指着那革囊说,“我花钱买了他一只手。”
原来那革囊里是一只断手!张出尘有些害怕,身子不由得往李靖这面躲了过去。
“一妹!”虬髯客微感歉然地说,“不是我故意惹你讨厌,我要磨炼磨炼你的胆气。将来咱们在一起,少不得有杀人流血的时候,你要见惯了才不怕!”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所视如胞兄的“三哥”,竟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她心里好不疑惑,而且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得劲。
李靖却是平静的,他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只追问着:“三哥,怎么叫‘花钱买了他一只手?’”
“那人是个刀笔吏,我砍下了他右手,叫他不能再颠倒黑白……”
“可又怕他绝了生计,”李靖插嘴说,“给他丢下一笔钱?”
“不错。药师,你以为我做得如何?”
李靖深深点头。虬髯客粗中有细,情理兼顾,倒不是鲁莽的武夫,相形之下,反显得自己脱口言“杀”是太轻率了。
由于这层了解,他对虬髯客在感恩之外,另有一份由衷的敬爱和信心,所以第二天一早动身,他根本不问目的地何在,只随着他往南折回,从茅津渡过黄河,又到了关洛道上。
“这可又到了杨素管得着的地方了!”一上岸,虬髯客就说,“怕倒不怕他,不过咱们要办喜事,该顺顺利利的,别惹麻烦。”
李靖和张出尘自然也深具戒心,特别是在看到了悬赏捉拿李靖的告示以后——告示上指控他的罪名是:“窃盗相府机密。”
簇新的纸、黑亮的墨,那张告示刚贴上去不久,所以围着看的人很多——李靖和张出尘也在其中。有人在打量他,看看人又看看告示上画的像。她的心提到了喉咙口,手里湿漉漉地捏一把汗,唯恐他被认了出来。
李靖却镇静得很,他故意举起右手,装作不经意地抚摸着左颊,这样遮蔽了鼻子以下的部分,便不容易为人认出真相。
“啊?就是这个人!”忽然有人失声惊呼。
张出尘猝不及防,吓一大跳,转脸去看,有个儒士装束的人,手擎一个上写“相天下士”的布招,正皱眉顿足地嗟叹不绝。
“怎么!”有人问他,“你认识这个逃犯?”
“唉,别提了!”那人叹着气说,“我记得清楚得很,三天前在东都给这个人看过相,那家伙满脸晦气,想不到就是相府要捉拿的要犯。早知道有这回事,通风报信,不就发笔财?”
“看来你流年不利,自己也该去看个相。”那人调侃他说。
张出尘心里好笑,真是活见鬼!然而这就像渭南三岔路口的那九个人一样,无意之间又算是帮了一次大忙——没有人再打量李靖了,他们显然都信了那相士的话——李靖是在洛阳。
于是,她悄悄地退了出来,接着李靖也来了,他跟虬髯客对看了一眼,默默上马,一辔头出了镇甸,到无人之处,忽然跟虬髯客都勒住了马,捧腹大笑。
“你们笑什么?快说给我听!”张出尘心痒痒地,急于打听个明白,“快嘛,快嘛!”她不住催促着。
“一妹,别忙,你看!”虬髯客止住笑声指着来路说,“来了。”
来的就是那个相士,骑一匹小川马,马脖子拴一串铃,晃荡得琅琅作响。马小,人瘦,擎着极长的布招,一颠一颠的,样子十分滑稽。
到了跟前,他还来不及下马,李靖就兜头一揖招呼:“孙道爷,幸会之至。”
“啊!”张出尘的疑团,一下子揭破了,原来他就是孙道士。那么刚才他是故意编的一套鬼话,用来掩蔽李靖的行迹。但也真是巧遇了。
事实上不是巧遇,孙道士是照虬髯客先有的约定,特意来迎接的,那套鬼话,只是随机应变的小手法。自然,他正好扮成一个相士,所以那套鬼话就更容易叫人相信了。
匆匆见过了礼,也来不及叙旧,孙道士就把沿路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一路上画影图形,并且各地官署都已接到密令,要缉捕李靖归案。因此,绝不能再走官道,更不能在任何城镇住宿。
“那可没有办法了。”虬髯客对张出尘说,“一妹,你委屈点,走山路吧!”
那是在有名险要的崤山之中,峻阜绝涧、羊肠曲径,路很不好走。亏得一路上有孙道士打前站,虬髯客和李靖在马前马后照应,张出尘才得平稳无事。
第二天下午,到了一处地方,忽见开朗,四山环抱之中,一片平阳,虬髯客指着对山脚下一所茅屋说:“一妹,到了。”
这就是虬髯客的庄园吗?庄子在什么地方?园林在什么地方?李靖和张出尘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心里都不免有些疑惑。
然而这总算是到了目的地了。抖擞精神,顺坡而下,越过平地,来到那所茅屋。屋里挂着弓箭、兽皮,是一家猎户。
“三爷回来了!”有两个壮汉同声招呼。
虬髯客点一点头,并不答话。那两人点起灯笼,揭开一张挂在壁上的虎皮,现出一扇木门。推开门,拾级而下,地道既深且长,原来其中别有天地。
一转两转,下了上百级的石阶,隐隐听得见叮叮当当的声响。一出地道,只见一排六个风扇,橘红色的火苗蹿得老高,炉旁各有高砧,赤膊的壮汉,挥舞着油光闪亮的手臂在打铁。张出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李靖却一看就明白了,是在打造兵器。
开皇年间,曾有禁令,民间不得私造兵器。而虬髯客居然开辟山洞,大事铸造,这就充分说明了他是怎样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李靖肃然起敬,庄容说道:“原来三哥志在天下!”
虬髯客微笑不语。张出尘却因他这句话,尽祛疑虑,一路上她不断在心里嘀咕,怕虬髯客是打家劫舍、占山为王的一霸,即令谊如兄妹,而陷身贼巢,不但辱没父母,也耽误了李靖的前程。此刻才知道,那些疑虑简直多余得可笑。
“三哥!”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娇憨地笑着。
“一妹。”虬髯客友爱地望着她,“你要说什么?”
她想说:“我真高兴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嫁婿名士如李靖,有兄英雄如虬髯,说出来是多么有面子的事!争强好胜的张出尘,此一刻真是踌躇满志了。但她觉得直抒心里的感想,近乎孩子气,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会儿,迸出一句话:“我放心了。”
“出尘,”李靖问道,“你什么事不放心?”
不放心的是虬髯客的身份,这怎能明说?所以她答道:“我自己心里明白。”
李靖听不懂她的话,虬髯客却立即接口:“我也明白。”他抚着她的肩,感激地说:“一妹,我懂你爱人以德的本心。”
说破了,反让张出尘不好意思。“三哥,”她含糊地否认,“你别瞎猜!”
虬髯客不再多说了,他领着李靖和张出尘穿过铁工场去看仓库,甲杖、被服、粮食……军需所用,应有尽有。李靖看得非常仔细,估计着那可以装备一万人左右——自然,他知道这里仅仅是虬髯客的若干基地之一。
走完一排仓库,穿过一条宽阔的通道,到尽头往右转,石壁上嵌着两扇厚重的木门,虬髯客推开第一扇,回身说道:“药师,委屈你在门外候一候,我得先问一妹几句话。”
这举动似显突兀,但恰是虬髯客视张出尘如亲人的表示,所以李靖欣然答说:“请便。”
那间石室,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石榻,铺着极厚的一条玄狐皮褥,再有一张极大的石案,堆着许多卷轴簿册,壁上悬着一张图——只因壁间所开的天窗太小,光线微弱,看不真切。但就这简单的陈设,便另有一种严肃的意味,可以想象得到是虬髯客个人专用的密室。
“一妹!也许我问得多余,但既是兄妹,由我替你主婚,我不能不格外慎重。”虬髯客稍停一下,说到正题,“我问你,你是真心喜欢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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