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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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招待他这位贵客,温夫人亲自下厨,又使唤小女儿为“陆叔叔”送新酒。陆大人便看见适才见过礼的那个温家女儿,轻轻松松拎着两坛子酒进来交给她的哥哥,屈个膝,转身出去了。

陆大人讶然:“侄女好大力气。”

在余杭,这般年纪的女孩子个个弱柳扶风——江南女子以婀娜纤瘦为美,爱美的少女们为了腰肢纤细甚至常常只吃个半饱,哪来的“力气”。

温百户笑道:“随她娘亲,从小舞枪弄棒的,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不输给男孩子。”

这一句“随她娘亲”让陆大人怦然心动。几盅酒下肚,问起来:“侄女可许了人家?”

温百户叹一声:“原是自小订了一门亲,那家……唉,让潞王案牵扯进去了,并没有参与,只是倒霉,唉,不提了。……总之,现在她没有婚约了,我们两口子正想着给她再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陆大人含笑说:“我膝下有一独子,比侄女大三岁,不大出息,去年才过了院试,只还算是个端正知礼的孩子。温兄救我一命,我无以为报,愿与兄长结两姓之好,温兄意下如何?”

文人喜欢以自谦表达骄傲。说什么“不大出息”、“才过了院试”。这时候温蕙才十二,比她大三岁就是十五,若是去岁过了院试,那便是十四岁上便做了秀才。这哪里是什么不大出息,这是很出息,何况他还有一个二甲进士出身的爹!

温百户当时眨眨眼,呆了片刻,忽地起身:“去,去!请你娘过来!”

温柏撒丫子就去了。

温蕙便有了一门从天而降的好亲事。

只陆大人说:“内子现在余杭为家母侍疾,犬子在梧桐书院读书,我又新去江州履任,怕是要过些时候才能正式过礼。”遂留了一块玉佩为信物。

温家夫妇只满口子的答应。

自霍家出事后,温家夫妻便后悔不该从小给温蕙灌输“以后就是霍家的人,是霍四郎的媳妇”的思想。霍家的事便一直都瞒着温蕙,想趁她年纪还小,心性未定,让她渐渐忘记霍家四郎。因而又给她议亲这事便也嘱咐了长子不许说给妹妹,亦不许告诉两个弟弟,怕那两个嘴巴不严。

一直到几个月后,陆大人写了信来说,陆夫人将要与他团聚,待他夫妇汇合,商议好,便安排过礼之事,正式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温家夫妻喜不自禁,到了这时候,终于把事情说给了温蕙知道。

万不料自家生养了个傻倔的闺女,听了之后急了眼,倔强着不肯与霍家四郎退婚,更不肯接受新的亲事。

儿子归父亲管,女儿由母亲教。母女俩很一阵斗法,一个打过骂过也抹过眼泪,一个只觉得大人怎地嘴上说一套实际上做一套,吵着闹着还绝食过,非要去长沙府找她的“连毅哥哥”去当面说清楚。

温夫人便将她关在院子里,日夜使人看着。

温蕙貌似老实了一阵,其实暗地里悄悄准备干粮、衣裳、银钱。看守人才一个疏忽,她便翻墙跑了,一路直奔了长沙府去。

这一趟倒去得好,解开了她的心结,肯踏踏实实接受家里的安排了。

只是温蕙自己想不到,陆家公子陆睿是这样一个如冰如玉的少年。

陆夫人也想不到,丈夫口中那个“身子一看便康健结实,定和她母亲一般能生”的北方姑娘,竟也生得这么婀娜秀丽,不输给江南佳丽。

陆夫人其实十分不愿意这门亲事的。

她生养的金鳞儿,配个百户家的女儿,等说出去,当初那些她看不上,被她拒绝了的人家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当初她在余杭侍疾,接到丈夫的书信就险些眼前一黑。好容易挨到婆母身体“大好”,放她去江州,两夫妻团聚,先为这个吵了一架。

只男人做了决定的事,内宅妇人纵闹一闹,吵一吵,也很难动摇。勉强说服她的便是丈夫觉得温家女儿一定能生。

待见了温蕙,意外于她生得如此好颜色,却也没看出来哪里就强健于江南女子了。还不是一样纤腰一束,袅袅娜娜,聘聘婷婷的。

山东常有海盗登陆骚扰,已有百年之久。此地武风昌盛,便是女子,也常有习得拳脚抢棒的。便是不学功夫的,也少有人家将女儿养得弱得跟什么似的,起码海盗来了,便是不能打,也得能跑才行。

如此,男女大防便不那么严格。

温家夫妻殷勤请了陆夫人上座,便叫温蕙在温夫人身边侍立。这一番安排,其实是想让陆夫人好好看看温蕙。

陆夫人却端起茶,微微垂眸抿了一口,心下实在不大看得上。要知道搁在江南读书人家,便是要相看,也只是将女儿家唤出来露一面,行个礼问候了,便叫她退下了。

北方军户人家,实在粗鄙。

但这是丈夫定下来的事,陆夫人心中再不愿,也只能微微叹一口气,放下杯子抬眸,淡淡一笑:“这便是蕙娘侄女吧?”

她这样一问,坐在下首的陆睿便将目光投了过去。

平日里与温家往来的多是一样的军户人家。温百户掌着百户所,隶属千户所,少与文官打交道。温蕙与温夫人日常里交际往来的夫人、姑娘们,大多做派与她们相近。

陆夫人却是全然不一样的人。她既是文官妻子,又是南方书香门第的女子。她通身的气派和做派,别说温蕙这没见识的小姑娘,便是爽利如温夫人,都不自禁地把说话声音放轻了。

温蕙只觉得手心冒汗。

温夫人笑道:“就是我家这淘气的东西……”

一转眼却见温蕙还傻站着——平日里做什么都快得看不见,这时候冒什么傻气呢!温夫人咬牙笑着扯了一下温蕙的衣袖。

温蕙慢半拍站出来行礼,好在礼行得规规矩矩,还不算太丢脸。

只那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都哪去了?温夫人纳闷。明明只叫她“规矩”,没叫她装傻子啊。

陆夫人脸上的笑始终淡淡的,不失礼,却有一种微妙的疏离感。她从身边仆妇手中接过一个扁扁匣子:“婶子的一点心意,别嫌弃。”

温蕙恭敬接了,福身道谢。

待起身,终究是忍不住抬眼看向陆夫人身边那个少年——便是这少年的目光,使她僵硬紧张,她一直不敢看他。

却不料,陆睿也正在看她。见她终于肯瞧他一眼,陆睿对她微微一笑。

少年一身书卷气,绽颜一笑,秀雅得仿佛琉璃美玉。

他与她的哥哥们实在太不一样,温蕙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年,只觉得如沐春风。她本性活泼,适才莫名紧张,人才僵硬。这一刻沉浸在少年的笑意里,本性流露,下意识地便对他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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