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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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骂骂得秦飞面有惭色,软了下来。

“我不高兴跟你说了。随便你怎么好了!”

“这话是你说的?”秦飞又变得很深沉了,“你再说一遍!”

李幼文不敢再说。她把那话说出口,才发觉它的严重性,“随便你怎么好了”意味着不听指挥,准备叛离,这要用他们的帮规来制裁,是件非同小可的事。

“说嘛!”秦飞又冷冷地补了一句。

“是你逼得我说这种气话的。”李幼文委屈地说,“我许多苦心,你一点都不体谅,还叫我说什么?”

“慢一点,我们先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随便我怎么办?”

“我说过了,是气话。”

“这样说,你说过的话不算?”

说了话不算,在他们是种很大的耻辱。秦飞故意这样追问,显然有着屈辱她的意味在内,但她心里气愤,却又不得不默然忍受。

于是,形势又变成秦飞居上风,掌握着主动了。

“你不要一厢情愿!”秦飞以“头儿”的姿态告诫她说,“在台北好好的,你跑到高雄去干什么?这种拆伙的话,你千万免谈。”

“哪里是拆伙?我一点都没有拆伙的意思,最多只是请几个月假,仍旧要回来的。”李幼文争辩着。

“你一走,我哪里再去找个‘后勤总司令’?没有水,鱼都死光了,还不是拆伙大吉?”

这确是个现实的问题。老幺负责经费的供应,她一走,财源断绝,对于整个帮的影响,自然极大。

“好了,不要谈了。出去出去!”

看电影、逛马路,接着秦飞又去打弹子,然后吃了饭去儿童乐园看篮球,李幼文始终没有忘了在盘算她与秦飞及章敬康之间的问题。

十点钟回到秦飞的住处,重开谈判。李幼文已下了决心,她说:“我前前后后,统统想过了,我也不喜欢到高雄去,可是不到高雄去,章敬康还会来找我。他去找我,你不高兴,结果发生冲突,他吃了亏,你也脱不了麻烦。报上说起来都是我不好,何苦呢?”

这是从利害关系来着眼,说得相当透彻。秦飞不为别人着想,但不能不为自己着想,所以迟疑不语。

李幼文抓住了他的态度动摇的机会,把整个经过,细细说了一遍,特别强调,秦有守、秦有仪兄妹的计划,完全出于善意,而他们维护章敬康,跟她维护秦飞,目标不同,利益却是完全一致的。

“章敬康真的不晓得你去高雄的事?”秦飞很认真地问。

“绝对不知道。”李幼文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我说假话,随便你拿我怎么办!这行了吧?”

“就算我放你去,你留下来的‘职务’怎么办?”

“你可以在这里先凑一笔钱。”她把早想好了的话,从从容容地说出来。

“多少?”

“那怎么知道?得看情形而定。”

“你的目标是多少?”

“目标?”李幼文开玩笑地说,“我想把台湾银行都拿过来。”

“那倒用不着。”秦飞沉吟了一下,“一万块总得要的吧。”

一万块钱倒不算狮子大开口,但她绝不能痛痛快快答应他。“一万。”她冷笑道,“你倒说得容易!”

“这没有讨价还价的。你自己说好了。”秦飞冷冷地说。

“我尽我的力量去办。”

“那么,”秦飞又说,“你去多少时候?”

“大概半年。”

“那姓章的,毕了业要去受训,不过三四个月工夫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半年?”

“总要找个机会才好辞职。而且也不能伤了介绍人的面子,好来好去,不能说走就走!”

“不行,限你四个月回台北。”

这就是命令,不折不扣的命令,李幼文不必再做争辩,而且她也真累了,一场谈判到此地步,算是已经成功,她急需回家睡觉。

总算还好,秦飞没有再把她硬留下来。回家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第一件事是把那张划线的支票去兑成现款。

这时她又想到了秦有守。她本来没有多少朋友,如果秦有守也可算是她的朋友的话,那就是她唯一正正经经的朋友,像这些银钱上的事,只有找他最合适。

于是,她换了一身很朴素的衣服,带着支票,还带了几百块钱现款——这是她出门之前临时想到的主意,为了向秦家兄妹表示谢意,她想请他们吃顿饭,如果可能的话,她也希望能请到蔡云珠。

到秦家的时间非常合适,正好是他们兄妹从学校回来不久。被招待在客厅坐下,她开门见山地把支票拿了出来,说明她需要怎样的帮助。附带地,她又撒了个谎说,她母亲有笔小款子放在外面,这次要迁居高雄,追回本利,结果得到了这张支票。

秦有守念过票据法,知道支票的使用方法,但实际上他很少有接触支票的机会,所以有些踌躇,不知道接受了委托,怎么才能交差。

“找云珠吧!”秦有仪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对!对!”秦有守对李幼文说,“你请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给蔡小姐,她一定有办法。”

“是那位蔡云珠小姐吗?”

“就是她。”

“秦先生,你请慢一点。”李幼文说,“我本来今天想请秦先生、秦小姐吃顿饭,表示我的万分感谢。同时我也想请一请蔡小姐,请秦先生替我在电话中讲一声。”

“不必,不必!你用不着这么客气。”秦有守赶紧辞谢。

“秦先生,我是一片诚意,绝不是假客气。你们帮我的忙太多了,我一定要表示一点意思。请你跟秦小姐千万要答应我,而且希望蔡小姐也一定能赏光参加。”

秦家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色,秦有仪忽然自告奋勇:“我去给云珠打电话。”然后又对李幼文说:“如果蔡小姐去,我们也去,否则就谢谢了。”

“请你们一定都答应我的请求。”

秦有仪笑笑走了。秦有守陪着李幼文谈话,问她什么时候动身。她说她希望在一星期内。他又问她还需要帮什么忙。她说她已得到了太多的帮助,不敢再来要求。事实上也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谈不到五分钟,秦有仪笑嘻嘻地回来报告电话的结果:支票没有问题,蔡云珠本身就在她父亲的银行里开着甲种存款的户头。至于一起吃饭,蔡云珠不但答应了,而且还主动地指定了地方,是一家观光饭店附设的餐厅。

秦有仪又看看表说:“时候还早,我跟她约的是六点半,现在才五点一刻。”

秦有仪一向健谈,而且她对李幼文有一份好奇的兴趣,所以话滔滔不绝。但有些问题,常使李幼文难以作答,譬如学校、家世等。幸亏秦有守对她的了解较多,每遇到她尴尬时,他常常替她解围,把话题扯开了去。

到了六点十分,李幼文提议早点去等。她做主人,认为应该比蔡云珠先到。秦家兄妹没有意见。说走就走,坐计程车要不了十分钟就到了约定的地方。

餐厅在八楼,电梯从地下层上来,门一开,看到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李幼文的心猛然一跳!她清清楚楚记得跟那人在新生北路一家三星级观光旅馆中,有过一宵之缘。万一那人也记得,说两句不三不四的话,这麻烦可大了!

她当然不能退缩,也不能迟疑,硬着头皮踏了进去。幸好上去的人很多,她缩在一角,跟那人隔得远远的。同时她板着脸,装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但心里只恨电梯升得太慢——那不过是一分钟的工夫,在她像一年那样长。

电梯停下来了,她不敢抢先出去,怕那人在后面会冷不丁叫她一声:“小红!”所以她仍旧缩在角上,等那人先走了,才敢出去。

但是,那人的目的地跟她相同,这样在一个餐厅里面吃饭,就像跟一条蛇处在同一间屋子里一样,叫人提心吊胆。没有办法,只好离得他远些。

“那面比较清静。”她指着后面角上一张桌子说。

秦有仪有些迟疑,她的意思是最好坐靠门边的桌子,以便于发现蔡云珠。但是,她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意见走到里面。她先占了小门的一张椅子。秦有守接着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还剩下两个座位,以角度来看,恰好都正对着那中年男子,只要对方一抬头,她逃不脱他的视线。

坐是坐下来了,她心里一直在嘀咕,因此显得畏畏缩缩,像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

忽然,秦有仪笑着招手。李幼文转脸去看,第一个感觉是:蔡云珠像个端庄贤惠的少妇,跟秦有仪大不相同。

“对不起,我晚了几分钟。”蔡云珠向秦家兄妹说,然后含笑向李幼文点头。

“我想不需要介绍了吧?”秦有守笑嘻嘻地说。

“蔡小姐!”李幼文先开口招呼。

“李小姐!”蔡云珠伸出手来。

当她俩的手握在一起时,视线也都停留在对方的脸上。她俩各有一个稍感意外的好印象。蔡云珠觉得李幼文长得清秀聪明,不像个无法无天的问题人物;而李幼文觉得蔡云珠脸上所表现的忠厚和可信赖的程度,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请坐!”蔡云珠放开手,从皮包里取出一张支票,摆在李幼文面前说,“这是你的。”

“谢谢!”李幼文也随即把她那张划线支票交了过去,又说,“蔡小姐,我真是万分感谢你,你帮了我太多的忙!”

“一点点小事,你不要说了。说了反而叫人觉得难为情。”

“好了。”秦有仪最怕人繁文缛节地寒暄,所以打断她们的话说,“快点菜吧!”

点菜又推让了半天,终于还是听从了秦有仪的主张,点了四客现成的全餐。

“是不是要喝酒?”李幼文问。

“你要喝酒?”秦有仪很诧异地问。

“我不喝酒,不抽烟。”

“我们也不。”

由这番交谈中,李幼文警觉到了,她的生活与同样年龄的人,是有距离的。虽然她自己不喝酒、不抽烟,但在她的同伴中,烟酒不足为奇,而在秦有仪他们就变成一件可惊异的事了。

这一点距离的感觉,越来越深刻了,她发现自己种种不如人家,衣饰不如人,在那种场合中的仪态不如人,而且他们所谈的话题她也插不进嘴去。这一切表面上的差异,延伸到内心中,使她想到自己还有个名字叫“小红”,更感到自卑。

使她能稍感安慰的是,蔡云珠和秦有守都是极谦和的人。秦有仪虽然有些锋芒,但也爽朗明快,都拿她当一个好朋友看待。她也就强打起精神周旋着。

“李小姐预备几时到高雄去报到?”蔡云珠问她。

“就在这几天。”

“你母亲也同去?”

“是的。”

“她老人家身体复原了吧?”

“好多了。”李幼文感激地说,“多亏蔡小姐帮忙。”

“朋友应该互助的。”

李幼文想说:我可没有什么可以帮助朋友的。但想一想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李小姐到了那面,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写信告诉我。中华食品公司的孙总经理,我也很熟的。”说着,蔡云珠写了她家里的地址给李幼文。

“谢谢你!”李幼文很慎重地把写着地址的纸条收了起来。

接着,秦家兄妹跟蔡云珠谈到留学的问题,满口英文。李幼文除了能听懂几个地名以外,一无所知,不免感到无聊,偶尔抬头四面看看,正好碰上那中年男子的视线,灼灼地望着她。

她一阵心跳,赶紧低下头去。她向来不了解什么叫恐惧,现在尝到滋味了。

这时已喝完了咖啡,李幼文想早些离去,却不好意思说出口。又挨了一会儿,她招招手叫侍者来结账,心里打算着这是个暗示:付了账就该走了。

“账单。”她轻轻吩咐。

“蔡小姐付过了。”侍者低声回答。

“啊!”她有些手足无措。

“不必客气,这里我很熟。”蔡云珠说。

“没有这个道理吧?”

“就算我们替你饯行。”蔡云珠把餐巾叠好,放在桌上,又问,“现在到哪里去坐坐?”

“谢谢!”李幼文答道,“我还有东西要收拾,想早些回去。”

“哪一天走?需要我来照料吗?”秦有守问。

“不,谢谢你。”

“那么我们也不来送行了。”秦有仪接口说,“到了高雄,请你写信来。”

“好的。”

他们就在那里殷殷作别。李幼文心里有着很多的感慨,她羡慕他们的生活,便很悲哀地认定,她无法跟他们做朋友——他们跟她之间的距离,似乎永远无法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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