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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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朔闻言愕然,“这么早, 别惊动无忧了。”

谢小盈反倒冲他笑,“无忧既是思念陛下,也该对陛下表一表孝心,做女儿的,送爹爹去朝议,乃是无忧的本分。”

本分。

又是这两个字。

宗朔并没立刻反应过来谢小盈的意思,他只觉心头微刺,却也挑不出什么谢小盈的理。

两人目光交错,谢小盈没多解释,催促着宫人为她更衣束发。宗朔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由得常路继续侍奉他更衣佩袋。

皇帝为着朝议,其实颇着急,谢小盈便没多费工夫修饰妆容,简单挽了个髻子,换了能出门的裙衫,就跟着皇帝出了正殿。

乳母薛氏根本没想到谢小盈这样早会传见公主,她匆忙地把无忧从床上抱起来,无忧没睡足,被乳母喊醒自然是要闹觉,整个人哭哒哒的,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饶是如此,薛氏也不敢违抗修媛之命,当真把无忧用斗篷裹着抱出殿来,迎到了皇帝面前。

宗朔一看到女儿,便是无忧哭得皱巴巴的小脸。无忧见是爹爹,伸出手就要抱,宗朔想接,但他一身朝服,终归不便。谢小盈及时将女儿拦下,抱进了自己怀里,“爹爹要去视朝,无忧乖,不要闹你爹爹。”

无忧泪汪汪地看着宗朔,还想叫宗朔抱,可她刚伸手,就被谢小盈按了下去。无忧一向听话,只能用胳膊抱住谢小盈的脖子,赖在母亲身上,望着宗朔,声腔软绵绵地问:“爹爹今日还来吗?”

宗朔想应她,谢小盈却道:“你爹爹忙的是国家大事,无忧不可打扰爹爹。”

无忧本就闹觉,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薛氏尴尬不已,赶忙跪在地上,替公主赔罪道:“陛下恕罪,公主实在年幼,这样早起来难免不舒服,并非有意冒犯陛下。”

女儿哭声响在耳边,仿佛千刀万剐割在宗朔心头。

宗朔看着紧紧抱着女儿的谢小盈,终于明白谢小盈究竟是何用意。

她看出了自己对无忧的父女情分,竟是用这份情来伤他!她口口声声说的本分,便是为了提醒他,若他日后再来颐芳宫留宿,谢小盈就会每一日这样,像无数内宫嫔御一般,将父女亲情、男女之爱,化作冷冰冰的君臣之仪。

这一刻实在太残酷了。

宗朔终于忍无可忍,上前一步,顾不得无忧还在,咬牙问道:“盈盈,你用无忧伤朕,纵使你不怜惜朕待你们母女的真心,你就忍心要无忧夹在朕与你之间,受这份苦吗?”

无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小盈自然不忍。她眼眶微红,望向宗朔的目光却十分坚定,“臣妾不懂陛下什么意思,臣妾恪守宫规,谨遵礼数,何处伤及陛下?”

宗朔被气个倒仰,他还欲说些什么,幸而赵良翰瞧着两人状态不对,大胆上前打断道:“陛下,时辰不早了,请陛下移驾视朝。”

谢小盈立刻抱着女儿直接跪地,“臣妾与无忧恭送陛下。”

这是她第一次送驾时行跪地之礼,膝头磕在青砖上,尖锐的痛反倒令谢小盈冷静许多。

宗朔不可思议地看着跪下去的女儿,短暂的惊愕又化作充满胸臆的震怒,他猛一震袖,拔腿便走。

谢小盈跪在颐芳宫内,看着宫墙外缓缓移走的卤簿,缓慢地松一口气。

宗朔一走,无忧也渐渐收了哭声,因她发现,母亲的脸上竟也满是泪。

她抬起手,轻轻地摸上谢小盈的脸颊,“娘娘……娘娘不哭。”

谢小盈将脸藏进无忧小小的掌心,她垂首呢喃,“宝宝,对不起。”

……

这一日,前廷的气氛被皇帝压得十分紧张。

本是商议税改之事,不知谁言辞里透出几分不敬,皇帝勃然大怒,竟将朝臣拖出大殿,赐了廷仗。还好御史台的人及时求情,没能真的罚下去,但众臣都被皇帝突然的冷厉吓得心有戚戚。

不少臣子都反应过来,这已是成元九年的春了。

座上真龙,已非九年前初登大宝、掌权不稳的太子,而是一位浴火淬炼,意志坚定的帝王。

临至傍午,御前有个内宦在皇帝批阅奏文时磕碰了桌角,直接被皇帝贬出了宫廷,罚去荒野离宫做了苦役。常路亲自带人将他押了出去,把人送到掖庭局的时候,常路还十分感叹地说:“咱家是不是提醒了你们?今日陛下龙颜不悦,叫你们仔细伺候。怎还干出了这样蠢的事?大罗神仙也是救不了你了。”

天色将暗,宗朔一个人幽坐在龙椅之上。

他看着窗外余晖散尽,浮云孤零,内心竟有种千疮百孔之感。

他忽然想起自己母亲薨逝那一年,有一日他来崇明殿拜见先帝,先帝就是这样坐在龙椅上发着呆。那时候他还不懂,以为先帝是为朝政烦忧,他跪在地上行礼问安后,先帝却问他想不想娘娘。

宗朔始终记得,先帝一生固然杀伐果决,但就是在懿德皇后薨逝后,方渐渐显露出嗜血恋战的兆头。他原以为是母亲贤德,曾私底下劝谏过先帝。如今想来,他的母亲是最谨慎不过的女人,怎么可能干涉朝政。但他的父亲,身为帝王,定是有内心空洞无助,需要发泄的时刻。

先帝称不上荒淫,后宫女子虽常有以宠晋身之人,但先帝待女色始终有度。反倒是他后半生执迷于征战沙场,几度投身开疆辟土,一身伤病混不在乎,未尝不是需要用鲜血来祭内心之恸。

宗朔今日发怒时,一瞬间感到自己懂得了先帝。

因他也想杀几个人,好能泄掉从颐芳宫离开时,那种无力的愤懑。

常路送走了被罚的内宦,正欲回到崇明殿,却见华章门处,赵良翰正与尹贤妃身边的内宦何念先不知在勾搭什么。常路皱了皱眉,这赵良翰攀过谢修媛的高枝儿还不够,如今是想见风使舵,转投尹贤妃门下不成?

他沉默地走过去,两人竟是在低声争执。

何念先大约是奉贤妃之命,欲要求见皇帝。今日皇帝心情不睦,赵良翰不肯为了贤妃去御前触霉头,因此不肯收何念先的好处。

常路听了个明白,倒也不怪赵良翰。别说是尹贤妃了,今日有几个朝臣想求见皇帝,都被常路委婉地规劝走了。若不是紧急的军政大事,何至于非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自讨苦吃呢?御前的人这般行事,不但是为了自己,也是顾虑着大家伙儿。

想到这里,他走到跟前去,替赵良翰解释了一句,“小先啊,咱们都知道你当差不容易,贤妃有吩咐,你想替你的主人把差事办美了。只今日决不是咱们做哥哥的不给你这个面子,实是陛下今日圣心不豫,便是咱家去替你们传话,也怕被陛下迁怒呢。”

何念先眼神微动,叉着手,作出一副苦笑,“常少监,若当真如此,少监能不能给奴透个话?陛下到底是为着什么事恼成这样?奴回了平乐宫,也好给贤妃夫人有个交代。”

“这……”常路犹豫一瞬,与赵良翰对视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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