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尽寒雪真颜色,还是梦中好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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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云如乌山沉重,压得冬日浅暮愈薄,日向近晚,此时的天穹已黑得如一狰狞恐怖的厉鬼,低俯着头恶狠狠盯着这片本应快死透的白茫大地却逐渐千帐灯起,重复生机,而在穹顶有一处最是黢黑,如深潭望不见底,片片如柳叶刀凌厉的雪片就是不停从此处飘出,轻柔如絮,缓缓而落,却片片寒削骨。

朔风夜行驰,如猝然失明的神兽惊恐着、不甘着、咆哮着,在这狭窄低矮的天地间上蹿下跳,吹得阴云散又聚,白雪沉又扬,地上万物无不瑟缩发抖,小心避让,生恐一个不小心就被这头失控发狂的恶兽一口吞了进去,尸骨无存。

屋宇长廊上,红纱灯笼晃动不止,落下的摇曳红光与墙上飞快掠动的鬼魅黑影,好似你追我赶,非要争出一个胜负出来。

突然,墙上的黑影停住,伫立在透着明黄光亮的门前,全身晃动抖落去身上积沉的寒雪,双手也不住拍着衣衫上零星的雪粒粉尘,口中轻喘着的气也渐渐没了,换来一口深吸长叹,这才微弓着身子入了门。

地龙生热,金鼎香炉生暖,雕花轩窗正紧闭,不给风雪丝毫情面,一律阻挡在外,再加上盏盏明灯耀眼,进了屋犹如三月韶光春早到,扑面尽是桃花暖,却不及青帘碧屏下坐着的那一抹杏花白,清滢滢若梦,像极了人间四月时的天。

常嬷嬷悄声走近,俯身跪于叶寒身前,轻声说道:“夫人。”

叶寒正沉溺于手中活计,恍然一惊,手一时不稳,剥开一半的石榴一下就滚落下几颗的石榴籽,剔透晶莹粉亮透籽,映着明烛亮色很是好看,只可惜脏了,不能再用,叶寒将之捡起放置一旁杂物白盘中,心里委实有些可惜。

“夫人,这些琐碎的活计交给丫鬟去做就行了,您这手还未好得利索,还是多休息为好。”常嬷嬷看着叶寒那双还包裹着几层白纱的手,苦口婆心说道。

那是夫人为了让即将离营的王爷能喝上一口热汤,一双玉手硬是不怕烫,捧着烫手的汤盅一路迎雪跑去,结果王爷没见到,自己却在大冬天双手被烫出一手的水泡,吃饭时连筷子都握不住,只能用汤匙舀。唉,这是一对怎样的怨侣生出的怎样一场孽缘,常嬷嬷在心中不住感叹着。

“我一天到晚在合璧庭无事可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剥点石榴籽备着做甜汤,也好打发时间。”叶寒边说着,边将手中半剥开的石榴果放在碧瓷水纹盘中,而另一边的盘中一颗颗细小的石榴汁早已垒如一座小山,不难得知她用那双满是水泡的手一个人默默剥了多久。

“药膳送到军营,王爷可爱喝?”叶寒问及时,温软浅笑的脸闪过几丝落寞,头总是不自觉地微垂一下,连带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也低落了几分,愁绪如丝游荡。

常嬷嬷从容回道:“老奴将药膳送至军营时,未曾见到王爷。听军营里的士兵说,王爷好像几天前去西山巡营了,要过几天才回来。”

叶寒心中立起一缕纳闷,“临近岁末军中多是机要重事,西山巡营这种小事他怎会亲自前往?”

常嬷嬷听后正思忖着如何回答,便听得叶寒的担忧声随即又起,愁绪若细小的丝线缠得嗓音紧致低哑,喃喃自语道:“他伤才刚好就到处乱跑,这身子怎么受得了?”

“夫人莫太担忧,老奴去军营时问过解神医,说王爷身上的毒已去了七七八八,箭伤也已痊愈,出营巡视都不碍事。”常嬷嬷好言安慰着。

既然解神医都说了青川身体无碍,叶寒自然也放心了许多,抬头问道:“对了,他此去西山大概何时回来?”既然他不在并州,她只好盼着他何时回来。

真是一问更比一问难,常嬷嬷微垂着头,万年不变的脸泛起了一抹难色,细下思虑一瞬,还是如实回道:“这……老奴也不知道。王爷去西山巡营也是临时起意,未提前告知,所以连陆将军解神医等人也不知王爷何时回营。”

清明的眼幽然水光一转,涟漪荡开又瞬间清痕了无,叶寒轻轻浅浅一声惆怅落地,倏然间就惊破了这一屋中若三月韶光的明媚春色。屋外北风啸起劲,是人误把灯华炉暖错当春。

“……常嬷嬷,你今日军营端王府来回跑,也幸苦了,今夜你就不用守夜了,回去好生休息吧!”叶寒话有歉意,本知一番来回奔波无果,可还是让她幸苦奔波了一日,并州风雪寒,累人更伤人。

常嬷嬷张了张口本想说些什么,但见叶寒微微侧头,掩着脸上的低落忧淡,不想再多说什么,常嬷嬷见状虽心有不忍但也无计可施,只好俯了俯身悄步离去。

明黄高亮的烛火轻幽幽晃了晃椭圆形上的火尖尾,然后再一阵剧烈颤抖,门合,一切又立即恢复如初。明烛高盏熠熠晃眼,若韶光春媚,似春水粼粼,屋中,三足瑞兽铜金火炉内的银骨炭烧得正旺,烘得偌大的屋子宇不见丝毫隆冬意,案上鎏金香炉球里青烟缭缭,是春日梨花清雅的微甜香气,闭眼深吸一口气,让人仿若误回到了人间四月天。

叶寒望着这空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不禁问着自己,青川有多久没回合璧庭了,自己又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对了,他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端王府搬去军营的,叶寒孤坐榻上,细细思索着。

还记得青川重伤病危那天,并州迟了的初雪终于倾盆倒了下来,天地染白成一色,干净却也单调得那般苍凉,由乌变灰的苍穹并没见轻松了多少,就如同她看见解白出来告知里面一切安好时,发沉的身子和低沉的心也没有多少变化起伏。

术后青川一直都是昏迷,她守在他身边,给他喂药换药,见他苍白失血的脸一天天有了血色,见他胸膛处血肉外翻的伤口一点点去了狰狞,慢慢愈合结痂。她高兴着他的慢慢转好,也担忧着他醒来后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可惜,她的担忧只是一场自作多情的多余,青川没有给她面对担忧的机会,她拖着几天几夜未曾合眼的疲惫身子,不过回合璧庭小憩了几个时辰,等再到书房时已是人去楼空,床上压出的凹陷还在却早无余温可暖,后来听还未来得及离开的解白解释才知,这一切都是青川的命令,她一回了合璧庭,他就悄无声息拖着重伤刚愈的身子离开了端王府。

他就这么不想看见她?

叶寒回想着青川离府后的这段日子:她知自己伤了他,而且伤得还很深,但她不想就让他离开,她想弥补。

他不愿见她,那她就主动去找他,疗伤的药,滋补的汤,他爱吃的菜肴,还有他最爱的蔷薇元子,她每日变着花样往军营里送,但风雪千万帐中她没见到过他一面。她心里清楚,青川还是不肯见自己,他还是未能原谅自己,她虽伤心但并不气馁,每日还是冒着风雪依旧如故,但结果都一样。

不过她后来也学聪明了,不再是每日傻傻前去军营守株待兔,她会暗中向人打听军营里的事宜,比如腊八节那日军营每年都会有将士同食腊八粥以迎新年的惯例,她细问了那日事宜,掐着点去堵青川,可惜她来晚了一步,今年腊八节军营提前了一个时辰开始,她到时青川早已去了褚州巡视。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一次次满怀希望而去,一次次落空而还,可她就是不放弃,每日仍编着理由往军营里跑,她手中烫出的水泡就是在军营时听见青川回营了,不顾热盅烫手向营门口兴奋跑去,也不知是他提前得到风声还是真有事,等自己一脸热汗跑到营门口时,除了马蹄扬起的纷杂雪尘,她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或许见自己太傻太蠢,亦或是自己太过可怜,周围相识的人都看不下去了,都劝着自己放弃,别在执迷不悟,可她就是不想放弃,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她就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处变空了,空空荡荡全是死气沉沉的苍白,她想做点什么把心里这处的空荡填满,这样她才不会每天心慌不安,才不会在一人的夜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或许是因四下无人,不用再顾及其他,叶寒任忧愁缓缓上脸,随它肆意蔓延,算是一种发泄。

静坐屋中一会儿,心中沉重去了不少,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叶寒拾起案上剥落一半的石榴果轻放在包裹着层层纱布的掌心中,用未受伤的指腹和指尖又重新慢慢剥了起来,小巧晶莹的红石榴籽一粒粒一颗颗断断续续落入青瓷盘中,轻若无声,却莫名像极了胭脂染红的泪,一滴滴落尽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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