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学篇第十一章(1 / 2)
朴新和百合绘制好花样,拿灵草浸润出染料,繁复地磨着功法,给每人都做了身衣裳。
比姑姑给的成衣样式简朴些,只是花纹细节上单独用心。
妙在那穿针引线,绣花的功夫不用一针一针熬,启动织布机的阵法,小心灵力的控制,便成了大半。
从住处到课舍的路铺上重新选过的石板,一块一块很平整。
衣裳下摆沾的泥少了许多,众人都衣裳簇新。
小邦穿一身绣着水粉色杜鹃花的袍子。他身量瘦小,不能撑起宽大的腰身,拿一根腰带胡乱系住,下摆随意地裁了一截以致过于短,打扮得有些滑稽。
正是课堂上,盈川讲到灵气本源一节。
“天地造物,生灵和而不同,修炼参悟并非人族私有。古有顽石开灵智得证大道,常见的灵兽灵植,亦不乏经岁累积,脱胎为神物。画龙点睛的灵气,既有形又无形,可汇聚凝形又可散为乌有,究其根源,灵气为何存于世间,譬如修道飞升一般,无从说个明白。过去的想法,是神见世人生活于困顿之中,留有一线生机与人逆天改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说神存在的目的就一定是凡人的繁荣和安宁?”小邦蹲在椅子上,头发利索地扎成个小辫,说话时总是眉飞色舞,眼睛里头有股说不出的劲头。
小婵近来和他说话总是不自觉就要相对,反应极快地呛道,“那我们修仙做什么,飞升不就是想着成神?”
小邦撤下几分傲慢,正经解释,“只可惜古往今来,没眼见得谁成了神仙。我都还奇怪呢,怎么往常没见过修行的人,明明我们学的术法精妙绝伦。只说织衣服这一项,能使天下多少衣不蔽体的流民不受冻,更不用说其它的,若都能用于治国,何愁国力不强盛,百姓不富庶,天下不太平。可你什么时候见这些手段?”
他语速向来快,带着嘲讽,又仿佛是极正经的见解。
“我都纳闷呢,这蜀山与渝州相隔说远也不远,怎么天下大难,饿殍惨叫声一片,这库里囤着这么多粮食,修行成仙的人仿佛听不见一样。你说,这样的人就算修成神仙,人能过得好吗?”
小邦口快,说完想着盈川,不急着挽回,自然地切换下个话题,口吻仍是不忿。
“古时神话传说,开天辟地,捏泥造人是神固然没错。可人怎么就是最高贵的人,牲畜野兽之别就是低劣?”
小婵恼他说话不知分寸,那岂不是说姑姑没有善心。天底下的苦,就等着一个人一群人来救?
她虽恼怒,却也跟着续上下句。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是用你作为人的观点来看,当然觉得鱼不是人。鱼是人定的名字,用来形容的话语和角度都是人之所感官和设想。假若真有神,你所想的就是神所想的吗?你岂非鱼?”
“越说越虚无,说得我头都晕了。”有生听得直发困,原本端端正正坐着,看银莲老老实实地将头搁在桌上,歪着脑袋听她们论辩,傻乎乎的十分可爱。
她鬼使神差,不自觉模仿动作,脸贴到木头的瞬间,那踏实的触感简直让她舒服得想落泪。果然规矩累人,还是躺平舒服。
“姑姑。”两人争端不朽,等着她的裁判。
盈川眼中露出迷惘,她年纪小的时候还没这样想,等到开始明白蜀山与青城的恩怨,盲目狂热至激情褪去,逐渐想这个问题。
“千人千面,我说不出准确的答案。蜀山史书记载,古时人们生存艰难,果腹不易,猛兽侵袭使人生命受侵袭。后来,人们居住生活在一起,逐渐有了国。粮食和安全由族群联合起来保障,可这些都不能改变一件事。”
朴新认真听着,若有所思,轻声呢喃,“是天灾吧。”
盈川点点下巴,“没错,是天灾。天地倾覆,只在瞬息之间,大旱,地火,洪灾,无论是一个人还是组织都无法改变,只能事后补救。而那时,就有感悟天地灵气的人,决定掌握这种力量,使人彻底过上安稳的生活。如小邦所言,引火诀可化解冬日寒冰,引水诀能解大旱。修行能使人掌握移山填海之能,术法千变万化,威力不凡。”
有生笑了一声,见众人都看着她,笑道,“这些话,这些人固然不能说没有,不过依我看和所谓的勤政爱民没有两样。仁义道德喊得愈响亮,愈是虚无,历来君主无不宣讲爱民如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本源并非为了民,而是君。爱民使民,无非是没有民,便没有君,何况天下的人早已习惯当子。”
这些话题云里雾里,弯弯绕绕,百合听得认真,有明白的,亦有不理解的,力求记下来待会儿问问小婵。
银莲和杜鹃面面相觑,趴着都快睡着了,不知道他们几个为什么越说越起劲。
各个喉咙吐的好像不是话,而是火,要一举烧尽天下不平。
“晚上烤的番薯好甜。”杜鹃悄悄说了句。
银莲双眼发亮,挪动着凑到他边上,从腰上的兜里掏出来个番薯,摸着还烫手,“我有,我带了一个打算饿了吃,你要不要,我分你一半。”
杜鹃狠狠点头,结果掰开的半截番薯,大口吞咽。
香气飘散,中断话茬,小邦脸色变了又变,铁青着脸瞪了眼杜鹃。
杜鹃忙不迭地站起身来,鸡崽子一样缩着身子,搞不清楚哪里惹着这位债主。
有生笑开花,难得用欢快的语气说话,“呆子,怕什么,又不是你给他下的毒,说起来要不是你在那及时救他一命,他还能像个芦花鸡一样在这啄米?你难道还怕他恩将仇报?”
神仙打架,谁敢凑近遭殃。
小婵几个已经习惯他们针锋相对,那边两个人乌鸡眼,这头和银莲百合凑一堆有说有笑。
朴新在看书,她便不去打扰。
公子的神情很专注,偶尔抬头看她一眼,样子很沉稳。
小婵边笑,心扑通扑通地跳,好好。
盈川摇摇头,缓和气氛道,“继续上课。”
一堂课还算平稳的结束,盈川细细琢磨,几个孩子小吵小闹不断。天长日久,面上的客气维持不住,就只能走向仇人。
恩怨纠葛,本就难以说明白。总是不能避免定下规矩,论一论当前的是非对错,才有个章法,不叫旁人胆战心惊。
蜀山的弟子规现成就有,纷繁复杂,厚厚一摞,怕弟子不看还特意在入门时设置考核。
盈川觉得这法子可行,摘几条约束相处的规矩出来,维持好秩序,至于别的不加干涉。
最要紧的不是和气,是彼此能够互相服从的规矩。
干脆将教习的日子也确定下来,每隔五日上学休息两日。
下学后,小婵和百合接起刚刚的话茬,手挽着手说笑,“你不知道,往先我们在府里,到各个公子姑娘身边伺候还得竞争。我那日打算做道菜,蒸鱼,好好的鱼特意看了,是鲜活的才放心去备菜。结果轮到我的时候,那鱼已经翻了身,只好退出去换下一个人。”
百合感同身受,已经着急起来,“那可怎么办?”
“当时和我一块入选的人,高高兴兴地问我,那你今天是不是考核不成了?”
银莲听得又气又笑,“这是什么人,心里高兴不行,还非要在人面前说。”
小邦落在后头,耳朵尖,听见也笑嘻嘻插一句,“未免太功利了。”
百合见没有下文,忙问,“那结果呢,谁选上了。”
“这还肖说,当然是我。那人虽然是从城里大酒楼来的,技艺娴熟,可我做的菜更符合夫人胃口。”
“唉,怎么不见你给我们露几手。”小邦窜过来,小婵嫌弃,却莫名大笑,挽住百合往后退,“关你什么事。”
几人哈哈大笑,方才争锋相对的气氛莫名散了。
等到隔日,盈川拟出几条款项正要说。
有生主动来见她,招呼,“姑姑,我们说好了几条规矩,彼此约束,还请姑姑做个见证。”
盈川霎时如遭雷击,她向来浑沌,想法拉扯撕裂,原先想着用规矩约束纪律。
听有生一说,却先怀疑自己,凭什么要做主定下规矩,管束限制人的权力,她凭什么有。
想得多,反而糊涂。
有生几个都习惯姑姑不时发愣,安静等了一会,盈川点头,笑容澄澈。
“好,你们说。”
“以后谁先挑事,谁就大喊三声,我是狗东西。”
旁边银莲忍不住,“噗嗤”失笑,有生脸色更加得意,挑眉看向小邦,“这位好汉,请吧。”
小邦脸色愈发扭曲,小婵几个笑得捂住肚子,他吸了口气,脸上竟然有了笑容,如言大喊,“我是狗东西,我是狗东西,我是狗东西。”
一声比一声大,脸上还做着鬼脸。
有生真心实意地发笑,等他叫完,大度地宣告,“行。”
杜鹃怕夹在两人中间,等和前头女孩子隔出距离,小声问,“你就拉得下脸?”
小邦满不在乎,“嘴巴上说几句值得什么,我说话刻薄,不讨人喜欢,扮个丑就能疏散大家的敌意,何乐而不为。”
杜鹃大惊,“你,那你刚刚怎么还答应得那么不爽快,像是比杀了你还难受。”
轮到小邦诧异,“兄弟,你是在宫廷混过的人?那丫头片子是不是他爹的面都没见过两次,不对,不受宠到这种地步才不会不懂人情世故?你是怎么活到这一天的,武功高强?你跟小爷玩扮猪吃老虎是吧?”
小邦话音落下,用手臂夹住杜鹃的头,拖着他滑行。
杜鹃还想着前头的事,毫不设防,“什么呀,什么扮猪吃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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