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房奴记(1 / 2)
2007年晚秋的某个夜晚,易萧萧老家的座机响了,大人们还没起身,费易轩挣脱萧萧爸的怀抱抓起了话筒,用清脆稚嫩的普通话说:“喂,你找谁啊?”
憋了大半年了,突然间听到她的声音,费溪禁不住心头一热,眼睛也有些酸涩。他稳了稳情绪说:“轩轩啊。”
“你怎么知道我叫轩轩啊。你是谁啊?你找谁啊?”
费溪忍受不住了,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一行顺着嘴角流到了嘴里,让他觉得咸苦咸苦的;一行滑进了脖子里,让他觉得湿凉湿凉的。
“轩轩,我是爸爸啊。”
费溪声音哽咽了。
“爸爸,爸爸。”她还没把声音和记忆对接成线。
片刻后,她两眼含泪地转身对看着她的大人们说:“妈妈,妈妈,是爸爸,是爸爸,我要爸爸。”
易萧萧火冒三丈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一把夺过话筒摔挂了电话。事到如今她还是放不下那份伤痛。
费溪拿捏不定主意了,是就此罢手还是将电话再拨回去,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下了那份翻涌着的担忧和思念,把手机关了。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看着曾经写的日记发呆,他后悔了,或许他不应该被曾经的记忆蛊惑,也不应该心血来潮地去打那个电话。
他对自己说:“你怎么就这么脆弱,经不起情感的折腾,让她们平静地过日子不好吗?这下子好了吧,你就得瑟吧。”他抽着烟,自言自语地对自己冒失的行为横加指责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原谅自己。
“每天早上一睁眼就欠银行100块钱。”这是他几年前写的日记里的一句话。
那时,他和易萧萧刚买了房子,刚开始供月供,这个数字是易萧萧计算出来的,她说把账算清楚了,他们就会注意节省,不乱花钱了。
夹在手里的香烟快烧到手指头了,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怅然若失地游弋在过往的岁月里。他漂在北京的这段日子,切身感受到了独身一人的凄凉和落寞。上班时还好,有事做,也有人和他说话;下班后就完了,除了自己的影子,陪着他的只有地下室四面冷冰冰的墙壁。
香烟阴谋得逞,狠狠地在他夹烟的指头上灼了一口。他失声地大喊了一声,随手把烟蒂扔在了地上,用脚使劲搓了几下,消解了心头之恨。
若没有刚才的那一下灼痛,他还不知道啥时候才从过往中浮出来。他敛住心神,无聊地继续翻看着他写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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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今天晚上,我还没有那种感觉,那种已经买了房子的感觉。
昨天签合同的时候,我的大脑好像一直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概是因为买房子的事折腾太久了,临末了一点没有喜悦的感觉。
签合同的时候,我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售楼小姐让签什么就签什么。只有在把那从老家倒腾来的几捆钞票交给他们时,我的心才稍微有了点坠落的感觉。这可是我爸妈求爷爷告奶奶从镇上银行贷出来的。他们今后的日子肯定要更加紧巴巴地过了,我是不是很不孝和没用?
晚上给甄玉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买房了,他听到后停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哈哈大笑,说:“恭喜你做了房奴。”
他说的话让我突然间想到可以作为msn和qq个性签名用。我从内心里暗自小小得意了一把,我要向周围的人宣布我做房奴了。当然,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开始苦涩却是心甘情愿的还房贷生活,给银行打工扛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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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坐出租车和司机瞎聊时听他这么说:“每天早上一睁眼,我就欠人家200块钱。
我现在特别地能理解他们的感受。因为每天早上,我醒来后就会告诉自己,今天欠银行100块钱。
下午有个朋友叫我晚上出去吃饭叙叙旧,我想了想,最终找个借口拒绝了。虽然吃顿饭花不了几个钱,但吃了别人总要还回去的。现在我不能和以前那样了,我得节衣缩食,能回避的就回避吧。
有时候想想也挺好的,现在有更多的时间和老婆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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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回来,我请示我们家的领导易萧萧同志,我说我是不是去买辆自行车,这样每月能省下几十元钱的公交车费。她一开始还不同意,怕我累着,怕我骑车出事,后来拗不过我的坚持,算是答应了。
不过,我没同意她的提议,我想我还是去城东的旧货市场转转,花个百儿八十的买辆二手车吧。我觉得二手车挺好的,一是省钱二是还能防盗,小偷不会惦记一辆破车子的。
刚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走开了一会儿,一些事还没写完,现在忘了想写什么了,就写写刚才电话的事吧。
老妈让我经常去工地上转转,她说这是她一辈子花钱最多的东西。她还说她一辈子也就是这一次见了那么多的钱。老妈的话说得我挺心酸的,我或许真不是个孝顺的孩子。
唉,想起来了,刚才易萧萧同志还埋怨说我说话不算数,有空也不陪她出去玩了,她说她不敢奢望去花钱的地方,但去免费的公园总可以吧。
想想也是,刚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还信誓旦旦地说,挣了钱我们去桂林旅游,现在看来一切都是空头承诺,房子是我和她现在的全部了。
费溪看得泪眼婆娑,看得肝肠寸断,看得近乎捶胸顿足,他从悲伤里醒了,未风干的泪痕噬咬着他肌肤上的神经,让他抹了一把脸,惯性地甩了甩手。他打开了手机,及时雨提示他有数个未接来电。
易萧萧吃了枪药了,火气大得连费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她说:“姓费的,你有病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才有病。”费溪憋屈了半天的伤感和痛决堤了。他诘问说:“你说我还能咋样?世界上歪理都被你占着,我还有说话的地方吗?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她身上也流着我们老费家的血。”
费溪蹲在地上,手指拨拉着几根头发,这是几个月以来,他和易萧萧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刚才,若不是及时雨的提示,他说不定会把心里翻滚着的失落和落寞带进梦里,现在他找到了泄愤的出口。
他们俩针尖对麦芒地吵着,话说来说去总绕不开孩子。费溪说他这个当爸的有看孩子的权利。易萧萧说他根本就不配当爸爸,几个月了,哪里尽到一点责任了。
费溪冷哼了几声说:“我想尽责任,你也得给我机会啊。我现在才明白你压根就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女人。我这一辈子就毁在你手里了。”
“是啊,我不明事理,那个臭不要脸的明事理,她好,你让她给你生个去啊。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别没事了找抽,把老娘惹恼了,没你的好果子吃。”易萧萧冷笑了几声,恶狠狠地说。
他们越说越不投机,翻出陈年旧账,揪出了彼此的小辫子,不把对方踩在脚下吐几口唾沫不算完。
费溪也傻,他换个说话口气,就不会遭受易萧萧的谩骂和攻击。她的性子,历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是以硬碰硬只能自讨苦吃。
费溪气呼呼地挂了电话,愤愤地走出了住处,一个人疾步行走在大街上。
晚秋的天气有些清冷了,风穿梭在北京的水泥丛林里,忽东忽西,好像昼伏夜出的蝙蝠,在夜色里飞来飞去。残存在枝丫上的树叶抵挡不住秋风三番五次的袭击,最终叶落归根,躺在了人行道上,绿化丛里。
费溪双手来回揉搓着裸露的胳膊,躲闪着路人疑惑不解的目光,转身跑回了他的住处。他的手机无辜地躺在水泥地板上的角落里,和几个月前一样被肢解成了几块。费溪伤感地蹲在地上,捡起了手机主体,捡起了电池,捡起了后盖,把它们组合起来,开了机。
手机竟然还能用,他兀自得到了一些安慰。他想自己和易萧萧之间的感情摔跌了几次,清晰的裂痕像田野里沟壑一样难以抹平了。他哑然苦笑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起来,电话是宋鸿羽打来的。
宋鸿羽要结婚了。
费溪倍感意外地问:“房子首付款的事协商好了,都不在乎谁多出谁少出了?”
宋鸿羽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屁。他们还都是那个德行,还是一副钢牙利齿,死咬着不松口。嘿嘿,我老婆前几天回家把户口簿偷出来了,我俩寻思着生米煮成熟饭后,再向家里通报。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父母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要是等他们点头,我得等到花儿都谢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啊?结婚没有个仪式总感觉会缺少点什么。”费溪提醒道。
宋鸿羽说:“大动静是搞不出来了,我得省下钱买了房子后还房贷,小动静得搞出一点来,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我想10月2号请朋友和同事一块坐坐,我们搞个简单的仪式就算了。”
费溪答应他,不管多忙都赶回麦城参加他的婚礼。
宋鸿羽挂电话前向他透露了一个消息,说前两天冷歆萌给他打电话要过费溪北京的手机号,还说她还问他有关费溪的一些事情,他猜测她好像有什么事要找费溪。
忽然间,费溪抓住一直若隐若现在心里的那份不安,他清醒地意识到一切就要来了。他不想逃避,却不知道坐等会结出啥样的果实。她会要他怎么办?他心里没底。
这一夜,他时睡时醒,又开始做几个月前同样的梦,一会儿是费易轩挣脱易萧萧的怀抱,张着胳膊向他跑来,摔倒了,趴在地上哇哇地哭;一会儿是冷歆萌好像挽着他的胳膊拉住了他走向孩子和易萧萧的脚步,最后,易萧萧抱起孩子幽恨地转身消失了。
天还没有亮,夜晚在黎明前垂死挣扎着,试图逃脱阳光的禁锢。
费溪坐在木板床上,手里的香烟一明一暗地闪着红色的光亮,水泥地板上一片狼藉,长短不一的烟蒂散落着,若不打扫,连脚都别想插进来。
凌晨三点多,费溪就坐起在床上,一个人无奈又无聊地抽着烟,和心里漫散着的痛苦死磕着。
这是他到北京后第一次失眠。他刚才梦见父亲了,父亲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楚,想靠近一些的时候,却醒了。
出门前,他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犹犹豫豫地点了几次鼠标右键,始终下不了删除的决心。这是他当房奴那段日子的真实记录,字里行间流淌着让他刻骨铭心的感受。他吸了大半天的烟,把责任归咎到了日记上,他觉得它们就是怂恿他打电话的罪魁祸首。
“确实要把‘房奴日记’放入回收站吗?”电脑屏幕上的提示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的手哆嗦了几下,然后点了“否”他再一次打开了文件,想最后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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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关小产权房的新闻。新闻里说市政府开始对城郊接合部的违规建筑进行整顿。以前就听到了这方面的风声,那是还不相信,今天看到被拆除的房子,我禁不住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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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担心、曾经的痛苦,现在都化为了泡影。今天我真的好高兴,两室一厅的房子终于姓费了。如果不出意外,阳历新年之后我就搬家。
今晚我可以在梦里偷着乐了,麦城终于有一盏灯为我而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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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我信了,房东都是一个模子复制出来的。我们这些租房子的就是他们种在房里的庄稼,他们想什么时候收割就什么时候收割
也好了。想想能提前住进属于自己的房子里,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地生活也不失为一件快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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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以后我就惨了。易萧萧行市见长,她说她既然做了我老婆,就得和我约法三章。
她坚毅的神情让我不敢顶嘴,她说不管以后经历什么,我们一起承担。但有一点她着重强调了,她说:“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许你欺骗我,尤其在感情上。将来你要是有一次出轨,咱们就完了。”
想想她说的话,这也没什么的,我又不是拈花惹草的那号人。不过,我生气的是她竟然缴了我的财政支配权,要我每个月发了工资就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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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假终于结束了。明天就要上班了,放假前有小道消息说,老谢晋升为项目经理了。这可真够操蛋的。
我现在不敢奢望什么,只想老老实实地做好本职工作,多拿点奖金,减轻一些压力。住着新房,还着房贷,每天如履薄冰的生活,我快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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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准备结婚到现在,一直就没有停下忙活。现在和老婆待在婚房里,感觉不出与没结婚时有什么不同。
不过今天,说起结婚那天预定的婚车被婚庆公司打乱了计划的事,我依旧耿耿于怀。就他们那朝令夕改的服务水平,早晚得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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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感觉自己活在云里雾里的似的,一会儿高兴得上了天,一会儿又跌在了地上。
由于没做好防护措施,我们家领导易萧萧意外怀孕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坏事就来了。她上班的路上,因为挤公交车被一个王八蛋踹了肚子,我们的宝宝还没出世就夭折了。万幸的是我们家领导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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