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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文易才从厂区里出来,把戴着的KN95口罩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周阳跟在他身后,手里转着公务奥迪的车钥匙。接近年底了,邢文易之前和玉知说过要换车,西厂门不远就能上高速,这一带4S店扎堆,他顺道就来看看。

周阳刚刚问他是不是要从贵的看起,邢文易摇摇头,他凡事不喜高调,裤不饰带腕上无表,开的车还是已经显得老气的蓝鸟,衣食住行都尽量朴素。别人也会猜测他是不是在暗处酒池肉林、荒淫豪奢,周阳跟他这么久,才勉强相信老板是真清心寡欲,看二十万的车也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要试驾。

邢文易在纠结一些旁人不能理解的事,他想要油耗低又想要底盘高,想要轿车的灵巧又想要越野的大空间。买车就是这样,从便宜的开始看,贵几万就是不一样;从贵的开始看,便宜车就总不是那么个意思。

离中低端更远的地方有专卖豪车的车行,因为宣城没有顶高端的品牌4S店,想看豪车就得委屈来这类店铺,还多是二手的。周阳在后头打趣:“早说了让您从贵的看,还费神看了一个小时大众日产。”

邢文易让他开玩笑也不介意,他自己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对周阳说:“调子别太高了,就是去随便看看,哪能真买这么贵的。”

邢文易一进去销售就殷勤地来迎客,给两人都送了茶水,但是很明显招待的重心是邢文易,身后的周阳司机味太重,做销售的眼尖。谁没钱无缘无故来看车?多半是买得起才来试驾,虽然邢文易身上穿的还是厂里的制服,但是里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衫领子,明显就不是普通工人的穿着。

邢文易试了辆飞驰,今年的新款,公里数很小,对比起原价也很优惠。另外有一辆欧陆他也坐上去试了试,他很中意里头的木饰,对比起便宜车的塑料当然来得更有质感,但是看完了以后还是空手走了。

周阳问他:“不是喜欢吗?不再试试?”

“不买。”邢文易把自己的上限告诉他,五十万。

“五十万!”周阳虽然只给邢文易开公务的那辆奥迪,但是他搭着邢文易出去多了也见多识广,司机们扎堆抽烟聊天,有些领导老总公用车是便宜货,私下里迈巴赫、库里南都不算稀奇。毕竟借着别人身份私下从商的也不少,两面派反差生活才叫丰富多彩。“那不是上下班一样,全开a6?”

周阳掐着指头和他算,五十万,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个豪华版a6,邢文易觉得奔驰太显眼,宝马的标志太浮躁,不就剩一个奥迪,看起来商务、稳妥。

一个司机,工作摸得最多的不就是这辆车吗?他心里也是幻想过替老板开豪车的。老板太低调了,以他的看法,邢文易这样的身份应该配辆更好的车,开出去光鲜,到时候老板再把西装一穿,走下车来也是一表人才,多么赏心悦目,就连他这个司机也能跟着沾光。

不开豪车是为了开得更远。周阳心里这么安慰自己,毕竟邢文易对他真不薄,也很好伺候,出入的地方都很正经,他不用像别的司机一样帮老板把风、还要时刻注意锁死嘴巴不乱讲话。他不是眼皮子浅的人,也明白邢文易的考量,一方面是怕授人以柄,另一方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高额消费上去了就下不来,如果坐吃山空怎么办?

说到底邢文易也只是个拿年薪的金领,流动资产远远不够真正意义上的大富大贵,他是守财奴,骨子里还是有对阶级滑落的恐惧,他要为自己和孩子的未来进行储蓄。

“可以吧,不知道a6的底盘开乡下的路怎么样,会不会刮?”

邢文易这么问是为了不妨碍偶尔去乡下扫墓,山路十八弯,野路石子磕磕碰碰一路到山沟,要是底盘低了真不行,所以他才纠结要不要买越野。

“可以吧,我们平时经常开过拆迁那一片,底盘也没感觉,那到乡下应该也没问题。”

邢文易回去问了一下玉知的意见,玉知无所谓,反正看上去都是黑色的轿车,无非是新的贵一点而已。

让她费心的是初中以来络绎不绝的小测试和不久后的期末考。电脑阅卷很快,期中考试完以后她和王怡婷一行人聚餐的时候,成绩通知的短信就已经发到邢文易的手机上。玉知成绩还是保持在中上游,班里第九名,令人意外的是理科比文科要强一些。

玉知不太爱背书,嫌元谋人太过枯燥,上课也神游天外。日子白驹过隙一样的飞跃,她感觉期中考试讲解完卷子还没多久,居然又要期末,这些天课间就发奋写作业,晚上回家在房里踱步转圈,摇头晃脑背书。毕竟内容一多,学了后面的又忘了前面的,只能翻回去再背,不能到了临考才慌慌张张抱佛脚。

邢文易帮她关上房门,一方面是让她专心背书,另一方面也是被那唐僧念紧箍咒一样的絮絮叨叨念得心烦。

今天去看完车,他也是个人,不可能真的无欲无求。他心里想了很多,还是不愿让自己和孩子都沉湎于物质的完全富足之中,如今他所提供给玉知的也不过是普通小康家庭的生活条件。倘若如果玉知习惯了高消费,就意味着她未来也应该成为巩固家庭所处阶级的一环,她要付出更多,更努力拼命地学习,以后成为金领或者自己创业成功,才能负担维持青春期形成的消费习惯。

小小的期末考试就已经让她苦恼不已,邢文易听着她隔着房门仍然清晰的长吁短叹,还像小学一样哼着“我要炸学校”之类的通俗儿歌,他想,如果这时候破坏她随心所欲的习惯,勒令她课程、外语、运动一项不落地训练,同时再学习一些金融方面的知识,恐怕她会抓狂。

邢文易总是希望孩子在应有的年龄段保持一定比例的童真,即使玉知能够适应超前教育,她也不会快乐,那不是他所希望的。虽然玉知并无察觉,不过邢文易在一些方面称得上是慈父,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其实从没给玉知施加过什么压力,也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

批完出货单子,胃里有点空虚,又想做点什么当宵夜填一填。冰箱冷冻里还有一些速冻食品,邢文易找出一包没有馅的小汤圆,一粒差不多指甲盖大,可以投进甜酒里做酒酿圆子。

“邢玉知。”他推开房门叫她,玉知被他连名带姓叫得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天要塌了的大事要说,一秒里把这一周自己做过的事都走马灯回顾了一遍,结果爸爸只是来问:“我要煮个甜酒,你吃的话,里面要不要冲一个鸡蛋?”

“……不要。”玉知把书一扔,背书背得喉咙干哑,正好肚子也饿了,就跑到客厅开了ipad玩游戏,边等着邢文易的酒酿圆子出锅。

“凉一下再喝。”邢文易把两个碗端过来,热气腾腾,还不是能喝的温度。现在天气慢慢冷起来,屋里没暖气也没开空调,估计放一会儿就能喝了。

他看着邢玉知玩FlappyBird,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操纵的小鸟一不小心就在水管上撞死。邢文易做到她旁边来,接过那个游戏结束的平板,在玉知的视线下重开一局。

他说:“这有什么难的?”

下一秒小鸟就直直地掉了下去。

玉知移开视线,没有嘲笑。她就不应该期待……

她早就发现邢文易会偷偷玩她下载的游戏,植物大战僵尸里除了她的“yuyu”以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另外一个存档,名字是一个大写“X”,排在她下面,在花房里种满窝瓜、冰冻菇,臭脸的表情和邢文易本人如出一辙,但水盆里却种了很多猫尾草。

邢文易不屈不挠地开始了第二次尝试,直到酒酿圆子变温,他才勉强上手,能保证至少十秒内不落败。

玉知用勺子在碗壁挤扁小糯米圆子,然后把碾扁的圆子摞在一起送入口中。

“要冷了,你快吃,别玩了。”她瞥了一眼邢文易的屏幕,离她的记录还差得远。她看见邢文易皱起的眉头和开始变得执着的眼神,立刻发觉事态升级,伸手把平板抢回自己手中、放在一边。

邢文易的好胜之心逐渐冷却下来,他开始搅动碗里的酒酿,趁着温度不冷不热,一口气全喝了,再开始吃沉底的圆子。

玉知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今天怎么去看车了?”

“之前说过年底就要换,今天路过,顺便看一眼。”

“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玉知撑着腮帮子看他:“你买江州的房子没带我去,买车总要带我去了吧?”

“等你哪天放假了再说。”邢文易口头答应下来,又问:“你是不是愿意……再买贵一点?”

玉知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个莫名的停顿,他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测试吗?还是说她想要贵一点的、真的就可以买贵一点?玉知在心里摇摇头,她甚至不如邢文易,至少他还试驾过几百万的宾利,她只坐过出租车和爸爸那辆旧蓝鸟,觉得全天下的车可能都差不多。就算贵了——她也只能想象得到标志的差距。

玉知问:“你看的这辆……是奥迪吧?这个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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