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七二(2 / 2)
祁彧下去了,如霜还瞪大着眼睛学他说话。
“属下明白了,属下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成夙失笑,拉过她的手来给自己揉一揉眉心,忽然想起了什么,敛了笑,一个激灵,正色起来。
“今夕侬伴酒,今夕——后面是什么……”他装作很难想起下一句的样子。
如他所料,如霜直接脱口而出。
“清露月微凉。”
她双眼灼灼看着成夙,手里不自觉摆弄着自己的竹蝈蝈,毫无意识。
这是沉舒《金缕衣》的最后一句。
中夜,大司马府湖心,无月,天完全是黑的,黑色的水,外面围着密密的深色的树林。湖心的屋子里焚着浓浓的香,安神的,成夙已经喝下了药,等待着发作时辰,十几年来持续不断的,每三个月准时来临的魇毒,自今以后还会无止无尽地伴着他,一直折磨到生命终结。
这是他的好族兄,先王成珣“赐”给他的。
“赐”他家破人亡,“赐”他千疮百疼。
每三个月一次,提醒他这身子是在苟延残喘,提醒他继续恨着,提醒他该做什么。
微风吹过树林,带过来飒飒的响声,成夙就坐在地上,墙角里,两手被玄铁手铐铐住,其实这东西根本没有用,只是聊胜于无,他看这漫天的黑暗阴森,突然感觉到莫大的孤冷。
成珣杀他父亲,害他全家,自作自毙,没过三年自己暴病死了。
他的独子成玦继位,年幼无知,又是个体弱的,被成珣的几个年壮势强的异母兄弟虎视眈眈觊觎着王位,为了稳住政局,成玦听从朝臣的意见,不得已把他这个遗孤提拔上来对抗他们。
请神容易送神就难了。
当年成珣最忌惮他父亲坐上的位置,成夙坐上了。
成珣的儿子就被他掌控在手里,会像猫捉老鼠似的,一点点玩弄死。
当年合谋害他父亲的人,成夙一个一个找出来,明的暗的,处决了。
十三年过去了,要做到的他都做到了,他的耐心多大啊。
就差把成珣从坟墓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都结束了。
成夙的今日与昨日,与明日,本没有什么不同。他于这世间,并没有什么留恋的,也再没有什么遗憾的。
他的身体开始发冷起来,像坠入了寒冰中,须臾又觉得热,像被熊熊的烈火炙烤着,冷热交加之间,身上冒出豆大的汗,他皮肤变得苍白,双唇紧咬,冲红的眼睛里冒出杀意,开始发狂。
过去了,很快就会过去了,这没有什么。
可是身体听从不了他的意识,因为狂躁不安于被铁链束缚,他剧烈挣脱起来,一股力道打出去,落在湖心里,激起丈高的浪花。
红的,血。他的视线被漫天的红色所包围,笼罩。他恍然又看到了多年前,本来开心和乐的一家人横遭意外,他们都中了毒,身边的仆人侍卫一个个倒下,母亲被他们勒死,父亲敌他们不过,被长刀横穿胸口。
“爹!”
“娘!”
“快走!”父亲临死还在拼命地拖延他们。
“爹,娘!”父亲母亲死去的那画面仿佛又重现在眼前,成夙忍不住叫出声来。
漫天旷野里,管家带着自己疲惫地奔命,在前面恍若雏鸡被追赶,逃不过的,那么多的高手,其中一个人捉住他的衣角,他就这样差一点落入他们手里。
奔跑,疲惫,那么地无助。
他又感觉到浑身发冷,他是那么地害怕这种感觉。
他伏在地上,屈身蜷住身子,那股狂烈的怒气冲上来,又有想要摧毁一切的架势,他又开始挣脱,那手铐没被他扯断,但是从墙上被他连着拔了下来。
“栩之,栩之。”
觉察到活人的气息,有人在叫他,成夙从狂烈的情绪里清醒了一瞬。
临走前他明明已经点过睡穴了。
“滚出去!”
“我叫你滚!”
“滚!”
他用残存的理智对外面喊道。
可是如霜不理会他,她闯进来,看见他满身狼狈的样子,毫无顾忌地奔进他怀里,成夙极力地遏制着自己,可是嗜血的欲望终于占据了他的全部,他掐住如霜的脖子,来发泄、挣脱他的狂怒。
“栩之,栩之。”如霜因为是他,并不反抗,只是紧紧抱着他。
“我疼,栩之,我好疼。”她身上的伤口裂开。脖子上好深的一圈印子,背上大片的衣服被撕开,后背被他咬得破皮,渗出血来。
“我疼,栩之……”她逃脱了死地,大口喘着气,两只眼睛含着泪看他,却并不避开,还是看着他,湿漉漉的。
成夙拼尽全身的力气把她推开,一手劈向她的后颈,如霜倒在地上,伸手朝他这边爬过来。
他觉得冷,很冷,又热起来,冷热交加,那种害怕和孤独的感觉又袭上来,他跪在地上,又蜷缩在一起,另一具身体靠在他身上,是柔软的,温暖的,好像舒缓去了他的烦躁,他觉得很困很累,浑身失去了力气,没有再推开。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沐浴过后,成夙给如霜重新换药,包扎伤口。
“她的睡穴谁解开的?”成夙叫来了在他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人问道。
他抱她回来,坐在案前,如霜还在他怀里,微眯着眼睛看他,抬手戳着他一边脸上的酒靥,他忙着抓住她的手。
成夙面上发黑,目光深沉,教人辨不出来悲喜。
“是奴婢。”如霜的丫头芸芷站出来,战战兢兢地,以为要处置她。
“姑娘每次睡前都要小解,我就把她叫醒了……”
“知道了,下去吧。”
他挥挥手把他们遣散,自己打了个哈欠,见如霜困得要掉下去了,把她往自己怀里靠了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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