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2 / 2)
赵大玲佯装没有看到柳惜慈能够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的目光,自顾自道:“本朝一向要求女子遵循‘三从四德’,‘三从’是‘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是……”她拍拍自己的脑袋,露出苦恼的模样,“哎呦,‘四德’是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柳惜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果真是烧火丫头出身,即便被真人收为徒弟又如何?麻雀终究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她仰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大玲,“告诉你,你可记住了,免得以后在外面被人问起来‘四德’是什么,你答不出来丢玉阳真人和御史府的脸。‘四德’指的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哦?何为‘妇德’?”赵大玲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柳惜慈侃侃而谈,“‘妇德’既为守节操,女子第一要紧是品德,能正身立本。”
“那何为‘妇言’?”赵大玲接着问。
柳惜慈不屑地扫了赵大玲一眼,摇头晃脑道:“‘妇言’指与人交谈要会随意附义,能理解别人语意,并知道自己什么该言,什么不该言。”
赵大玲不紧不慢地问:“‘妇容’又指何意?”
柳惜慈见周围的人都看着自己,越发得意,“‘妇容’自然指的是容貌,女子应爱惜容颜,不能面貌粗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顿住。
赵大玲笑得云淡风轻,“既然如此,我们刚才讨论‘妇容’之事,又有什么不妥呢?难不成你觉得女子不应爱惜容貌?不应遵循这‘三从四德’的礼教?”
这个不尊“三从四德”的名声若是坐实了传出去,柳惜慈也就别想嫁出去了。她只能慌乱道:“不是,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忽然明白过来,前头赵大玲装傻不过是给她下套等她往里钻呢,登时气得柳眉竖起,浑身发颤,手指赵大玲,“你……”
赵大玲只做没看见,低头整了整衣摆,退到人群后,深藏功与名。
丫鬟们端过来菊花茶给大家,正好缓解了现场的尴尬气氛。五小姐端起一杯茶刚要喝,二小姐跟前的染墨接到二小姐的眼神示意,故意用手肘撞了五小姐的胳膊一下,五小姐杯子里的热茶全都泼了出去。
染墨夸张地“哎呀”了一声,拿帕子赶紧去擦五小姐的衣裳,“奴婢该死,没想到碰到您了,您没烫到吧。”
二小姐佯装呵斥染墨,指桑骂槐道:“没眼色的丫头,只配做扫地烧火的粗使活计。这是什么场合,哪容得你大呼小叫,还不退到一边去,免得在这里惹人生厌。”
赵大玲冷眼看着二小姐和自己的丫鬟演戏。那杯热茶根本没有洒在五小姐身上,而是一点儿都没糟蹋地都泼在了她的身上,还好她穿着好几层衣服,茶水也不是滚烫的,所以她只感受到了热度,并没有被烫到,只是手上溅了几滴,烫出几个红点儿来。
三小姐赶紧走过来,“你没事儿吧?”
赵大玲缓缓摇摇头,自己两世为人,加在一起活了四十多年,这种十几岁小丫头的伎俩,她还真不屑去跟她们计较。
三小姐看到赵大玲衣襟和裙摆都湿了,茶水淋漓而下,浅紫色的褙子上被晕染出一团团的深紫色,还挂着几瓣儿残菊,便让紫鸢回栖霞阁取了一件自己的衣服,赵大玲到旁边的耳房里将紫色的外衣脱下来,换上这件浅绿色绣着几朵白玉兰的褙子,颜色素淡,也不扎眼。二小姐见到终于没有碍眼的人跟自己撞衫,自己这一身淡紫色锦衣一枝独秀,脸上才露出笑容来。
四小姐柳惜桐一向唯二小姐马首是瞻,眼见二小姐脸上由阴转晴,忙招呼众人,“今日是二姐姐召集的诗会,自然是以诗词为首。”她转向二小姐,伸手摇着柳惜慈的衣袖,巧笑道:“妹妹记得二姐姐前两天说起做了一首诗,‘闲云公子’的雅号谁人不知,姐姐的文采放在京城里也是出类拔萃的。好姐姐,快念来听听,我都等不及了。”
王若馨几人也适时地恭维了一下,迫切地表达出想欣赏柳惜慈佳作的愿望,柳惜慈这才作扭捏道:“什么诗?不过那日看到满园的菊花盛开,想起了冬日寒梅,随口胡诌了两句,说出来倒让大家笑话了。”
大家自然又是一番吹捧,柳惜慈方矜持道:“盛情难却,那小女子只有献丑了。”于是45度仰望天空,悲悲戚戚地念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众人纷纷喝起采来,“好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真如一副画一般,而且透过诗句,我们连梅花的清雅香味儿都嗅得到。”
刚换好衣服出来的赵大玲在人群后面张大了嘴巴,这明明是宋代林逋《山园小梅》其中一首的前四句。去年冬日大雪纷飞时她偶然说给长生听的,不想柳惜慈剽窃了《爱莲说》不算,又再接再厉连梅花诗也据为己有。赵大玲有些苦恼,不知自己嘴快说了多少,长生又记了多少,这点儿家底二小姐还要炫耀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能用一辈子吗?赵大玲非常鄙夷柳惜慈的这种做法,这么明目张胆的拿来主义,还大言不惭地说是自己做的,实在是让人不齿。她冷眼望过去,就见柳惜慈抻着脖子好像骄傲的孔雀,抑制不住的一脸得色,偏偏还要拼命压抑着得意,装出一副低调谦逊的样子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感受到赵大玲的目光,柳惜慈在百忙中给了赵大玲一个警告的眼神,目中徒然凶光一现,继而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继续跟几位官家小姐寒暄,她自然是有恃无恐的,她根本不相信那些诗词是赵大玲从话本子上看的,这不是明摆着胡说呢吗?肯定是顾绍恒做的,而顾绍恒一个戴罪的官奴,此刻还在厨房劈柴呢,不可能跑过来说出诗词的出处。至于赵大玲,不过是通过顾绍恒认得了几个字,即便见过这些诗词,知道的也有限,所以柳惜慈笃定赵大玲不敢当众揭穿她抄袭。再说以赵大玲的身份地位,即便说点儿什么,众人也不会相信。
赵大玲对于奉承二小姐的文采毫无兴趣,不禁后悔参加这个无聊的诗会,此刻离席显得没有礼数,落了小家子气干,况且大家只会觉得她是自惭形秽,偷偷溜了。走又不能走,留下来耳朵又受折磨,赵大玲干脆把目光投向盛开的秋菊。
偏偏四小姐见先前二小姐在赵大玲这里吃了亏,这会儿为了巴结嫡姐,替她出气,便斜睨着赵大玲娇笑道:“看来大玲子是闷坏了,也是,二姐姐说的这些,她一个烧火丫头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当然觉得无趣。”
柳惜慈自然乐见有人奚落赵大玲,装模作样地向众人告罪:“这次诗会是我之前思虑不周,竟然让不相干的人出现在这里坏了气氛,我给大家赔不是了。”
李柔萱不解地向二小姐低语,“我只是纳闷,玉阳真人怎么会收了这么个弟子,且不说京城中这么多的大家闺秀,单单你们御史府里就有四位小姐,你又是嫡出又诗名远播,谁料真人千挑万选的竟然选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这不是有辱真人的一世英名吗?”
王若馨上前劝慰,“闲云公子不必自责,我们也是有幸见到了真人的弟子,只是一见之下……实在是……”她用团扇遮着嘴笑道:“会不会是真人当时选错了?
其他几个人也都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世族女子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倒是萧晚衣神色始终淡淡的,只维持着礼仪喝茶赏花,既没有追捧柳惜慈,也没有奚落赵大玲,带着遗世独立的疏离,跟周围的人群很是格格不入,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的做派,喜怒不形于色,心中不管是怎么想的,面上永远温雅矜贵,让赵大玲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好感。
她们的话让二小姐十分受用,“当日真人来府中,只说要收弟子。结果不知这丫头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蒙蔽了真人。”
赵大玲本来就想当个透明人,奈何她们一个个的没玩没了,光说她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还连累了玉阳真人。赵大玲这会儿也明白过来,自己一味忍让并没有让这些人收手,反而让她们变本加厉,于是当下笑道:“慈儿说得是,我当时也心存疑惑,可是师尊说她豢养的翠羽鸟找到了我,我便是道家的有缘人。”
一声“慈儿”,让二小姐登时变了脸,这是长辈对小辈的昵称。眼见众人一脸的茫然不解,赵大玲貌似不经意地慢悠悠地道:“老夫人收了我做义女,这真是我想都想不到的福分。”
柳惜慈气得嘴里发苦,却偏偏无法反驳这层辈分的关系,只能咬牙切齿道:“祖母收你为义女也不过是看在云阳真人的面子上,如若不是祖母出手相助,就凭你的卑贱身份,如何能舔居真人弟子之位。”
赵大玲勾勾嘴角,无声地笑了笑,神色淡漠懒得再理她,反正自己这个姑母的辈分是过了明路的,说什么也是白搭。三小姐有心推波助澜,只要给二小姐添堵,她都乐意做,当下虚扶了一下赵大玲,“小姑姑小心脚下,昨夜秋霜雾重,今早地上还是有些湿滑。”
众人哑然,被柳惜慈挽着的李柔萱不着痕迹地推开她,似笑非笑道:“原来还有这么段渊源,咱们之间称姐妹,这个辈分倒不好算了呢。”
二小姐脸皮紫胀,神色尴尬,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吃这个哑巴亏,心中更是将老夫人埋怨了千百遍,让她唐唐一个御史府的嫡出小姐管一个烧火丫头叫“姑姑”,真好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膈应。
☆、第87章 故人
眼见一向在庶妹面前趾高气昂的二小姐如今吃了这么大的亏却说不出话来,三小姐觉得尤为解气,这十几年来她们母女没少在夫人和二小姐跟前受委屈,如今看到二小姐吃瘪,真是比什么都痛快,当下适时地加了一句,“当时我们都在呢,玉阳真人还说小姑姑是开了天眼的,可不是凡人比得了的。”
柳惜慈气急败坏地瞪了三小姐一眼,冷哼道:“装神弄鬼,还开了天眼,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不过是身边有个卑贱的下奴,在他的□□下认得了几个字罢了,也敢在真人面前坑蒙拐骗。”
这不是贼喊捉贼吗?柳惜慈自己剽窃别人的诗句,还要说赵大玲是坑蒙拐骗。赵大玲本不愿多惹是非,却气恼她如此刻薄地说长生,忍不住揭开柳惜慈的遮羞布,“慈儿,还记得你说是你做的那首《莲赋》吗?我曾梦见一座仙岛,岛上奇花异草,恍如仙境,一位仙人坐在莲池边,对着满池莲花吟诵,我便告诉了厨房小厮,他当即录了下来。不想被你得了去,说成是自己做的。”
柳惜慈被当众揭穿,恼羞成怒,“你这贱婢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这《莲赋》是你从所谓的仙人那里得来的?”
“因为你的《莲赋》只是仙人口中的几句,全文叫做《爱莲说》。”赵大玲不紧不慢地念道:“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考虑到这个时空不知道陶渊明,也没有李唐,所以省略了几句,但是也比二小姐的《莲赋》多了不少内容,完整连贯。看着二小姐青白相间的脸,赵大玲感到一分快意。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让你不要脸剽窃别人的诗句!
旁边人惊愕不已,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逆转,看向二小姐的目光都别有深意。二小姐气得鼓着腮,气喘如牛,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不语的萧晚衣将视线调到赵大玲的身上,“原来全文叫做《爱莲说》。我最喜欢这几句,‘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说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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